夜半時分,藍海灘褪去了白日的喧囂,複歸於沉寂。汐唱關了店門,照例在牆壁上施了個“固若金湯”的咒語,駕著掃帚在星群璀璨的夜空裏飛翔。海風穿過發絲,灌滿衣袖,由藍海灘一直吹向春深巷。
漸漸便聞到了月亮酒的香氣。
“站住!”
汐唱前腳已經踏進了月亮酒肆,又被這聲斷喝嚇了出來。
在自家門前被人攔下,倒是很新鮮。汐唱側過臉去,破舊的木門邊斜倚著一道修長的人影,烏黑的發絲遮住了半張臉。
“你是誰?”汐唱警惕地打量著他,暗暗皺眉,莫非那個老板娘又沒按時還債,被人上門催債了?細看又不像,此人衣衫破舊風塵仆仆,而息風府的那幫家仆向來鮮衣怒馬,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豈會如此低調。
對方抬起臉,映著酒肆門前那盞風燈的微光,竟讓人心裏驀地一動。好似某個丹青妙手,以漆黑的夜空為硯,又揉碎了些許的星辰光,在他的眼瞳裏重重地點了一筆。
“還我。”他淡淡地說,夜風般的聲音,沉入茫茫黑夜中去。
“什麼?”汐唱的聲音抖了起來,果真是催債的麼?誰來解釋一下,這又是欠了誰家的債啊?
“銅鏡。”他一邊簡短地答著話,一邊望著巷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銅……”汐唱鬆了口氣,還以為是銅錢呢,稍微想了一下又皺起了眉,“什麼銅鏡?”
他把目光從巷口收回來,望著她的眼睛:“早晨我撞翻了你,不記得了麼?”
汐唱眼中光芒一閃,竟然是大清早把她從掃帚上撞下來,回頭瞥了一眼後溜之大吉的那個混球麼?那一撞力道很大,不僅將那盆口哨草撞了個稀巴爛,還差點兒撞斷她的胳膊。銅鏡麼,她倒真的撿了一塊……
“哦——”汐唱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用手比劃著,“這麼大,雕鏤著繁複的花紋,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對!”他眼睛一亮,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但那笑容隻是一刹,“快還我!”
汐唱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等這混球說句軟話。
他定定地瞧了她片刻,忽的露出嫌惡的神色,從懷裏摸出一個銀錠子,居高臨下地遞給她,冷冷地道:“可以交出來了吧?”
這種目空一切、自以為是的語氣,和息風府的那位大小姐如出一轍,真是讓人恨不得一腳踹飛。汐唱深吸一口氣,心安理得地接過銀錠子,對著風燈鑒定了半晌,眼角餘光瞥見他心急火燎卻隱忍不發的樣子,方漫不經心地道:“那個破鏡子我確實撿到了,隻可惜,最近手頭有點兒緊,就當掉了。”
聽到“破鏡子”的時候,他便劍眉一豎,又聽聞“當掉了”,那張臉頓時風雲變色:“哪家當鋪?!”
“這個時辰,哪家當鋪都關門了。”汐唱若無其事地聳聳肩,“唉,餓了大半天了,回家吃飯去嘍!”說完抬腿便要進門。
“等等!”他一把扯住她的手腕,“隨便當掉了我的東西,這樣就想走麼?”
“那你想怎樣!”汐唱用力甩開他的手,亦是一副嫌惡的神色,“你不是很有錢麼?明天一早,也拿著這樣的銀錠子,盤下息風島所有的當鋪就是了!不過呢,千金難買我開心,就算你給這巷子鋪一道銀錠子路,也休想從我這兒打聽到銅鏡的去處!”
他冷冷一哂:“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臉皮的厚度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你是說這個麼?”汐唱揚了揚手裏的那枚銀錠子,“早晨你撞碎了我一盆草,這個價錢,便宜你了。”
她靈巧地竄進門,小酒肆的大門“嘭”地一聲閉上了。
他望著那扇凋敝的門,氣極反笑。敲了他的竹杠,非但不交出銅鏡,反而大言不慚地來一句“千金難買我開心”!不是沒見過刁蠻的丫頭,但刁蠻到這種境界,實屬難得。要衝進去逼她帶路麼?但此地民風如此彪悍,他又失了銅鏡,似乎不太妥當,更何況,隻消一點兒動靜,那群人就會聞風找來。
皎潔的月光落下來,小巷裏似有水銀流淌。“給這巷子鋪一道銀錠子路”,那丫頭倒是會做夢,他負手望著夜空,隻覺好氣又好笑。
夜風低低掠過,巷子裏彌漫著濃鬱的酒香,他心中一動,匆匆回到那家名為“月亮”的酒肆,重重地敲了幾下門。
開門的依舊是她,蓬鬆鬆的深栗色頭發,滴溜溜轉來轉去的眼睛。
不等她出言譏諷,他便重重拍著那塊寫著“月亮酒肆”的招牌道:“一斤熟牛肉,一壇酒。”
“打烊了。”汐唱毫不遲疑地道,左手捏著一小段灰褐色的枯枝,在他眼前輕輕晃了一晃,“為了提防那些居心叵測的竊賊,隻好勞煩它在這裏守一夜了。”她笑嘻嘻地念了個“枯木逢春”的咒語,那段枯枝仿佛突然蘇醒過來,它沒有葉子,隻有向四周無限延伸的柔軟枝條,觸手般迅速包圍了月亮酒肆的大門、牆壁和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