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是堅強的,因為姥姥的死沒讓我難過多久,就恢複了往日正常的情緒,而且我總認為,姥姥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一定會做“神仙”。可是我常常在夢中見到她,夢見她安詳地睡著。
舅舅
◆文/佚名
一
舅舅是個苦命人。
9歲那年,外公因一場意外身亡。生前嗜賭又酗酒的外公,兩眼一閉,扔下了聾啞的外婆和4個孩子以及一屁股爛債。老天無眼,家徒四壁的土屋裏,一家老小挨挨擠擠,在那貧瘠的年代和命運的寒風中無聲地顫抖。小舅還在外婆的肚子裏,一戶有錢的人家就來領養,舅舅一用大掃帚把人家轟了出去。9歲的舅舅小腰一挺:“我的弟弟,我自己能養。”
舅舅又當長兄又當爹。20世紀60年代的中國農村,實行生產隊大鍋飯,家家出勞力掙工分領糧食。外婆家非老即小,沒勞力,常常吃食不夠。隻好偷,舅舅白天睡個飽覺,後半夜便褲腰裏別了編織袋子,身形敏捷地摸進生產隊的菜園。圓月當空,舅舅耐著性子耗過拎著獵槍的看園人粗枝大葉的三通巡查,開始行動。青苞米,胡蘿卜,最頂餓最非偷不可的馬鈴薯,裝了滿滿兩口袋。心驚肉跳地潛回家時往往已是淩晨,土炕上一排孩子睡夢正酣,隻有不會說話的外婆。目光灼灼地等著舅舅。舅舅從瘦骨嶙峋的肩上卸下救命糧,在外婆說不清是責備還是痛惜的目光中一言不發。
好歹都把小的糊弄大了,日子漸漸好過些了。媽媽也成為生產隊的小工,舅舅身上的擔子卻並未因此減輕。小舅聰明好學,每天步行12裏山路去上學,是學堂裏出了名的好學生。舅舅咬著牙維持著小舅的學業,偶爾也會不懂裝懂地在下了工回來後,把小舅的功課考校一番,然後黝黑的臉頰上露出少有的開心笑容。
小舅念完初三,不負眾望地走進考場,不慌不怯,顯是受了舅舅堅毅性格的熏陶。成績公布,是鎮上的第三名。他歡天喜地地盼著通知,盼來的卻是一場空。村長不學無術的外甥領著名額去了城裏的信用社報到,小舅含著眼淚把視如珍寶的兩紙箱子書本全部燒掉了。
舅舅麵無表情地走上北梁坡,在外公的墳前坐了一個下午。外公生前待他最不好,陰陽兩隔,舅舅能跟外公說些什麼?蒼天無眼,命運多舛。沒有人知道。舅舅是怎樣默默承受了命運對他又一次冷酷無情的打擊和捉弄。
這一年,舅舅19歲。
20歲那年,勤勞漂亮的媽媽被一牆之隔的奶奶相中。媒婆顛著小腳找上門,開口便是:“華啊,我給你道喜來了,老嶽家看中了你大妹子香兒……”被老嶽家相中是何等的榮光,嶽家世代書香,家道殷實,嶽先生乃是遠近聞名的老中醫。親事就此定下。舅舅的婚事也一舉兩得地得以成全。奶奶當見麵禮送過來的兩套綢緞被麵,轉手就成了舅舅求親張家的彩禮。
張家的姑娘長得醜,聽說心眼兒也比正常人差些。按說舅舅是村裏人人誇讚的好小夥,可家太窮,沒爹不說還帶個啞巴娘,相不來更好的人家。雲開霧散的1978年,舅舅終於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大事。
一年後,當了十幾年兄父的舅舅做了真正的爸爸。沒文化的舅舅自己給兒子起名,依次為:永剛、永強、永全。
二
媽媽在午後的暖暖陽光裏或晚飯後給我們講舅舅的故事已成為一種習慣。許多年來,媽媽把自己的回憶不斷地補綴修改,舅舅的形象便漸漸眉目清晰,成為某部農村題材電影裏的主人公,以及赤腳走在田埂上時被攝像師捕捉了與命運抗衡的倔強背影和堅強靈魂。
就算是拍電影,導演也該時空切換,讓主人公苦盡甘來過一過幸福生活了。
可我說了,舅舅是個苦命人。
頭生子永剛4歲夭折,剩下的兩個兒子和那個呆呆傻傻的舅媽讓舅舅操碎了心。
舅媽平日少言寡語,好人一個,莊稼地裏的活計誰家的媳婦也比不過她,後院養著百來隻鴨子,舅媽醃的鹹鴨蛋,蛋黃金燦燦的冒油兒。可那遺傳的說不出名的病說不準什麼時候犯,一旦犯了,捧了敵敵畏瓶子就往苞米地裏鑽。舅舅那時就要喚來鄉鄰漫山遍野地找,找著了立刻就往醫院送,把口吐白沫的傻媳婦一次次救回來。有時是喝了耗子藥,有時是吞大把的安眠片。
二兒子永強17歲時離家出走,兩年後回來,帶回個低眉順眼腆著大肚子的小姑娘,要死要活地要結婚。舅舅在後院的空地上蓋起三間新瓦房,大張旗鼓地把這不明來路的準兒媳迎進門,方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