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中華民族的生命源泉,她用自己蜿蜒的身軀,潤澤了多少幹涸的土地,哺育了多少中華兒女,如果你能順著她的源頭而下直至入海,那麼沿途就是中華民族生息的一個濃重縮影。這句話葉想一直很有印象,那是考上高中的時候,跟父母一起去三峽旅遊時,導遊說這話的時候很自豪,因為那是唯一一次一家三口外出旅遊,所以她記得很清楚。
“小葉啊,你準備一下吧,現在咱們部門的青壯年都出動了,本來不想讓你們小姑娘過去的,可人手實在不夠,所以……”主編皺著眉頭說。“明白,我隨時可以出發!”葉想一個立正,主編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時桌上的兩部電話又響的是此起彼伏,他擺手示意葉想可以走了,自己回身去接電話。“喂,啊,首長,是我!請您指示!”葉想把辦公室的門給他關上了。
水火無情…….葉想腦海中不停翻滾著這幾個字。當年自己身在北京,對於這場洪災並沒有切身體會。隻是看新聞報道,知道當地人民的生命財產受到了很大的損失,而部隊英勇奮鬥,湧現了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好事。但那個時候畢竟新聞稿件受限,所以很多事情並沒有報道,現在看了內參之後,葉想才知道事態有多嚴重。
狂暴的洪水從六月初開始衝擊沿途河岸,堤壩,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很多村莊,城鎮都是低於水平線的,一旦決堤,後果不堪設想。報社裏的男同胞們基本都被派去洪水前線采訪報道,聽小夏說,好多記者都隻能在休息間隙采訪,然後一旦有搶險任務,他們也會衝上去幫戰士們背沙袋,抗麻包,加固大壩,個別身體弱的記者甚至因為太辛苦而暈倒在大壩上。
葉想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電話就響了起來,軍人的命令永遠簡捷有力,不容置疑,兩個小時後大門口集合出發!“呼…….”葉想做了一個深呼吸,抓起電話先給林燕打了一個,托她照顧一下自己母親。沒辦法,葉師長已經奉命帶部隊去第一線了,那其中也有林晃,葉媽媽為此日夜憂心忡忡,可現在自己也要上去了,真不知該怎麼跟她說。
“葉子,你千萬小心!注意安全,還有衛生,不要隨便喝水,千萬別逞能!還有…….”林燕的聲音都變了,她是部隊子弟,知道的消息遠比普通市民要多。原本有些緊張的葉想倒笑了,“燕子,我知道,這些部隊早就給上過課了,你放心吧,我媽就拜托你了,你和小朱有空就去陪陪她,我和我爸都不在家,我怕她胡思亂想,我就不給小朱打電話了,說得越多,心裏越沒底。”
“我知道,你放心吧,阿姨就交給我了,你一定要小心,說不定你還能碰到我哥呢,那也算得上是戰地情侶了。”林燕鎮定下來,還開了句玩笑,又緊著囑咐了葉想幾句才掛上電話,葉想決定先回宿舍去收拾行李,等臨走的時候再跟老媽說一聲,以免說得時間越長彼此越難受。
“葉老師,你也要去前線嗎?”看見葉想背著行李往外走,一個正在執勤的小戰士忍不住問,他就是一開始給葉想升輩分叫“姥姥”的那個。“是啊,小趙,”葉想笑著點點頭。小戰士一臉的激動,“葉老師,我真羨慕你,我們也特別想去前線戰鬥!”旁邊幾個小戰士也都是熱血沸騰的表情,葉想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老記者快步走了過來,“小葉,你也是三批的?正好咱們一起走。”
葉想隻能衝他們擺擺手,幾個小兵不約而同,肅容立正向她敬了一個軍禮。追上了那個老記者後,葉想不禁想起一位將軍說過的話,‘身為一名軍人,為國流血犧牲是我最好的結果,但這世上不再需要軍人出現卻是我最大的願望。’
“媽,就這樣,我馬上就要出發了,我抽空會給您打電話的,有事兒您就找燕子和小朱,您一定要注意身體,不要擔心我,我會保護自己安全的。”葉想說到最後喉嚨越發幹澀,語調卻還是保持輕鬆。“想想,注意安全,媽媽等你回來,媽媽為你驕傲!”葉媽媽的聲音溫柔又平靜。
掛上電話之後,葉想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母親的溫柔,體貼,包容,忍耐讓她心裏酸酸的。那個老記者安慰的拍了拍葉想的肩,“這是我們的工作。”葉想一抹眼角兒,“周老師,您跟家裏說了嗎?”“我媳婦已經跟著醫療隊上前線了,兒子放在他姥姥家,這小子才不管他老子去哪兒呢,一聽說我出長差,高興壞了,說這回暑假可沒人管了,還萬歲!”看著周記者學他兒子高喊萬歲的樣子,葉想終於樂了。
空氣裏有一股難聞的味道,也許是下水道裏的汙水也被衝上了路麵,葉想坐在吉普車裏,也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她和老周被分到這個新興城市進行戰鬥。“咦,怎麼這麼多人?”周記者嘀咕了一句,葉想往外看去,剛才還很空曠的大街上聚集了很多人,一群群地湊在一起說些什麼,表情慌張。
司機是軍報臨時雇用的,連人帶車,他已經接待了好幾撥記者了,這時駕輕就熟地把車開到一個警察身旁,“同誌,出啥事兒了?我這車上是軍隊的記者!”警察還沒說話,他的對講機就響了,“各崗位注意!各崗位注意!新區決口了!所有人員把守住各個路口,任何車輛人員不得進入!完畢!”葉想的臉一下子就白了,老周眉頭緊皺。
“周記者,葉記者,部隊就在新區那邊,咱們還過去嗎?”司機猶豫地問。老周看了葉想一眼,葉想咽了口幹沫,嗓子絲絲拉拉的疼。“小李,先過去看看再說!要是不行,咱們再撤!”老周作了決定。“好吧,”司機一咬牙,踩了油門就走。
司機是本地人,路很熟,他特地找了地勢較高的一條路走,估計應該淹不到這兒。可剛走了沒二十分鍾,幾輛貨車就迎麵而來,錯車的時候司機探頭出來喊道,“別再往前走了,大水要過來了!”喊完就飛馳而去。
司機“刺啦”一聲急刹掉頭,也顧不上跟記者們商量了,趕緊往回跑。可經過一條還算寬闊的馬路的時候,他大叫一聲,“不好!”又是一個急刹,葉想的額頭狠狠地撞上了椅背。正暈著呢,就聽老周喊,“小葉,那行李快下車!!快!”葉想完全憑本能抓住自己的軍用背囊和相機衝下了車。
“天啊…….”葉想一下車就驚呆了,渾濁的江水迎麵而來,迅速沒過她了的小腿,老周一把薅住她,將她拽進了旁邊一座民房。此地民居多時二三層小樓,所以隻要不是流速湍急的大洪水,一時半會兒還算安全。
一到二樓陽台安全處,老周幾乎是立刻掏出臨來之前報社給配的手機開始報道,葉想也從驚慌失措中恢複了平靜,她拿出相機拍照。洪水裏摻雜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一路東碰西撞地奔流而去,葉想發誓她至少看見了三台洗衣機漂流而去。一旁的司機小李信誓旦旦的說,壩上決口的肯定不止一處,不然不會淹到這裏!
正當周記者想跟部隊聯係的時候,幾條衝鋒舟突然出現在視野裏,司機開始大叫並拚命揮舞著自己的手。葉想以前看新聞,甚至自己寫新聞稿件,也會這樣描述,老百姓看見解放軍出現就像見到了自己的親人…….葉想現在覺得,豈止像親人,簡直比親人還親!!這幾隻衝鋒舟隸屬於XX軍區救援分隊的,帶上葉想他們之後,沿途還救助了數位市民,一個老大娘後怕的跟葉想說,我就在家睡了會兒覺,這水怎麼就上來了!
“劉參謀,謝謝你們了!”老周跟衝鋒舟上的幾位軍人道謝,事態緊急,也不用客氣了,彼此敬個禮之後,就趕緊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喲,老周,小葉,你們也過來了,快去吧,政委在第二個帳篷裏。”一個報社同事看見了他倆,招呼了一聲就匆匆離開了。
葉想一開始愣沒認出他是誰,這小子在軍報是出了名的報草,自己長得帥也特喜歡打扮,向來以濁世佳公子自居。可他現在一身的泥水,褲腿也挽到了膝上,小腿上粘的都是泥巴,解放鞋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一向油光水滑的頭發,早就被泥漿裹成了一綹綹的。
等進了帳篷,連寒暄都免了,軍報第二把手立刻給兩個人分派了任務。老周是男人,被派去跟報草一起跟部隊采訪。現在有大概兩千人駐紮在壩上,二十四小時輪流值守,以防止管湧,潰壩出現。
葉想臨來之前就背了不少照相器材器具,沒辦法,現在還不時興啥數碼呢,哪個攝影記者兜裏都揣著十個八個的膠卷兒備用。這次的洪水規模太大了,軍民投入也是前所未有的,所以軍報記者們的膠卷普遍不夠用,需要拍下來的人和事太多!現在這情況,也沒地兒現買去!
因此葉想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給記者們送膠卷還有其他攝像器材,順便捕捉新聞,寫點稿件,這是政委的原話。政委也是為了她好,一來壩上不安全,再說守堤的官兵們已經出現了爛襠的現象,隻要有太陽,士兵們就趕緊扒光了曬曬,葉想一個小姑娘上去也不太方便。
葉想領命而去,她也沒想那麼多,生於長於天然缺水的北京,葉同學這輩子第一次領教了什麼叫“發大水”。一開始確實是緊張又害怕,可是一到了大本營,看見所有人都在為保護這座城市而忙碌著,葉想也熱血沸騰了,腦子裏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隻想趕緊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放下行李之後,葉想背著裝滿器材的大包出發了,還是司機小李送她先去團部。這邊的地勢比較高,因此還沒有受到洪水侵襲。沿途葉想發現,有很多婦女老幼,肩背手抱著大箱的礦泉水和速食麵往後麵撤退。商店基本上關門了,司機小李說,那些糧食啊,水啊,食用油啊,早就脫銷了。
汽車從城市的另一端繞上了大壩,還沒到跟前,就看見壩上密密麻麻的綠色身影正來回跑動著,一麵麵紅旗迎風飄揚,顯示著勃勃生氣。司機隻能把車停在崗哨外麵,葉想幹脆徒步過去,找到正在辛苦忙碌的同事,把東西交給他之後,又奔向下一個駐守點。
‘拖拉機,農用機車,摩托車,自行車,拉板車幾乎把道路擁堵的水泄不通,但是人們並沒有想象中的那種驚慌失措,他們都是需要轉移的群眾,大部分的人永遠失去了曾經的家園…….’葉想對著錄音機說。這時的她正在采訪返回的路上,坐著衝鋒舟搖啊搖的,四周都是混黃的水澤,偶爾還有動物的屍體漂過。
“同誌們,上頭讓咱們去一趟三號區,我們一個記者傷了腿,快!”老周突然大喊了一聲,他收起對講機,著急的跟操作手比劃著。等等趕到三號區域的時候,小胡因為傷口發炎,人已經有些迷糊了,幸好跟他們同來的還有一個剛從四軍醫大畢業的男孩子,他是搭便車回大本營取藥的。
一到岸邊,小軍醫先衝了過去給小胡處置。“嫂子!”一聲叫喊吸引了葉想的注意力,她回頭看去,兩個小兵正在附近的大壩上衝她拚命揮手,可他們一臉的泥水,根本看不清長相。葉想心一跳,她知道林晃的部隊就在附近,但不知道具體位置,可這些天去了好幾個點兒都沒碰上,難道…….“葉記者,走了!”剛才還很靦腆的小軍醫斷然發號施令,兵們幫著把小胡抬上了衝鋒舟。
“突突…….”衝鋒舟開始發動,漸漸離開岸邊。經過大壩時,葉想不自覺地抬頭往壩上看,一個泥人突然衝了過來,“林晃,”葉想在心裏叫了一聲。然後就看見那個泥人掄圓了胳膊,用一個標準的投彈姿勢扔了瓶礦泉水過來,葉想利落地接住了,然後衝他拚命招手,壩上的官兵們也都用力揮手,葉想隻看清了林晃因為笑容而露出的雪白牙齒。
沒一會兒,就什麼也看不見了,葉想回身坐好。“你熟人啊?”老周問了一句,葉想點點頭,“唔。”“對你可真不錯,現在災區最值錢的就是礦泉水和方便麵了,尤其是壩上,”老周一笑。葉想什麼也沒說,隻是緊緊地握住了那瓶礦泉水。
“小胡還撐得住吧?”老周又問,小軍醫挺嚴肅地點點頭,“報告首長,他隻是炎症,我處置過了,等到了大本營再瓶營養液就應該沒問題了。”“那就好,這小夥子剛結婚,蜜月還沒度呢,張班長,還有多久能回去啊?”老周扭頭問。“報告,還有兩個小時左右,”操舟的班長說。
又開了十幾分鍾,一個小兵突然叫,“哎,班長,你看那邊!”船上所有的人都抬頭望去,一個被淹沒的屋頂上有兩個人正衝著這邊瘋狂的揮手喊叫著。“首長,您看?”張班長立刻請示,“開過去!”目前軍銜最高的老周一擺手,衝鋒舟靈巧的拐了個彎兒。
等把那對老夫婦接上衝鋒舟一問才知道,青塔頭是這帶一個中等村落,有上萬畝田地還有果樹林子。全村一千多人基本都撤走了,這對老夫婦因為離開得匆忙,把一個收音機拉下了,那是家裏不多的值錢物件兒,非要回來取。村幹部們不讓,他們就悄悄返了回來,沒想到被洪水圍個正著。
葉想正感歎為了一個收音機差點斷送兩條命呢,小戰士又發現了一個死抱著大樹枝才沒被衝走的災民,就這樣,邊走邊停,沒多久衝鋒舟上就坐滿了。葉想和所有官兵都盡力騰出了位置給他們。“首長,這邊好像剛過去一個洪峰,跟咱們出來的時候不一樣了,我估計還得有災民!”班長湊在老周耳邊說,老周皺了眉頭。
“葉記者,你不能留下,太危險了,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留下!”張班長急了。他說對了,剛才又接連碰到了幾個災民,眼看著他們無助又渴求的麵孔,記者老周毅然下了衝鋒舟,騰了一個位置出來給災民,自己留下等待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