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擲溫柔40(1 / 3)

車子開出燕坪鎮,郭茂蘭忽然從前座遞過來一包東西,顧婉凝接過來一看,裏麵卻是一小包一小包的話梅、橄欖、陳皮:“到眉安的路況不好,車子顛簸,四少怕小姐坐車不舒服。”說著,又遞了水壺過來。

顧婉凝默默拆了一袋鴛鴦話梅,撿出一顆含在嘴裏,酸甜的滋味從舌尖滲到喉嚨,她抱著這一堆雜七雜八的零食,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意。又吃了兩顆鹽漬橄欖,擰開水壺喝了水,卻漸漸有些困了。

車子又開了一陣,後座突然“咚”地響了一聲,郭茂蘭回頭一看,卻是顧婉凝靠在車窗上睡著了,手裏的水壺跌了下來,他連忙叫司機停車。

開車的侍從叫齊振,這兩年一直就在郭茂蘭手下,郭茂蘭一叫停車,他也反應過來事情不對,按說一路顛簸,顧婉凝就是困了也不會睡得太沉,怎麼這樣大的聲響她竟然沒有醒?

郭茂蘭拉開後車門去看顧婉凝,連叫了兩聲“顧小姐”,顧婉凝都沒有反應,齊振看著就有些慌了。這些日子,行轅裏人人都看得出來這女孩子是虞浩霆含在嘴裏怕化掉的心肝寶貝,怎麼剛才還好好的,不聲不響就暈過去了?就算是病了,也沒道理這麼急:

“郭參謀,這……回行轅還是去崇州?”他說去崇州意思就是去醫院,燕坪鎮的行轅裏雖然有醫官,但軍醫拿手的都是外科,不比崇州的醫院科室齊全。

不想郭茂蘭卻一邊轉身一邊緩緩冒出一句:“去廣寧。”

“廣寧?”

齊振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察覺郭茂蘭手裏的槍竟已頂在了他肋下。齊振這一驚非同小可,旋即明白過來:“郭參謀!總長……”不等他再往下說,郭茂蘭已“哢嗒”一聲按開了保險:“轉過去,開車。”

齊振被他逼到車邊,咬牙平了平心緒,低聲道:“茂蘭,你聽我說,這種事情錯不得,你不能對不起……”最後一句話沒說完,突然身子一錯,就去扭郭茂蘭的手臂。然而郭茂蘭已料到他不會老實,不等齊振挨到他,一手扣住他的肩膀就把他按在了車上,槍口在他腰上重重捅了一下。

齊振知道自己身手不如郭茂蘭,本想著趁他不防備還有一線可能,沒想到郭茂蘭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當下放聲道:“郭茂蘭,有種你就打死我!我沒你這樣的長官,也沒你這樣的兄弟!當初我到棲霞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什麼,你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現在要是有人過來,我就一槍打死顧小姐,你信不信?”郭茂蘭知道他是想拖時間,巴望著能有虞軍的人經過,一句話就封了他的口。郭茂蘭看著齊振牙都快咬碎了的神情,一陣心酸,可是現在他卻耽誤不起這個工夫:“回去告訴四少,顧小姐我帶到廣寧去了。” 停了停,又冷然補了一句,“好好練練你的身手,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別事事都指著衛朔的人。”說罷,握槍的右手在他頸後一切,齊振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齊振一有了知覺,立刻掙紮著爬起來,跑到最近的哨卡給燕坪鎮行轅掛電話,然而虞浩霆卻不在,接電話的是林芝維。

林芝維一聽那邊上氣不接下氣的竟然是他,心裏就是一涼,齊振的話隻有三句:“郭茂蘭是李敬堯的人。通知往廣寧方向的所有關卡,攔下郭茂蘭的車。顧小姐在車上。”聽完這三句,林芝維整個人都涼透了。

雖然這樣跟林芝維傳了話,齊振卻知道十有八九是來不及了,郭茂蘭敢留他一條命,就是算好了即便他醒過來通知了虞浩霆,他也已經過了薛貞生部的駐地。況且,郭茂蘭的通行證件已經是虞軍中級別最高的,他們這次送顧婉凝走用的是虞浩霆的座車,即便是林芝維這邊打招呼,都未必有人攔得下他。

果然,林芝維的電話剛打下去,立時就有兩個哨卡回話:郭參謀的車上午已經過去了,因為車窗是遮光,車上有沒有其他人卻說不清楚。

林芝維放下電話猶自不能相信,郭茂蘭居然是李敬堯的人,還這樣輕而易舉地拐走了顧婉凝?眼看虞軍已經兵臨城下,他們這是想拿顧婉凝換什麼?難道能叫虞浩霆為了這女孩子退出錦西?這怎麼可能?

聽齊振把事情說完,汪石卿和葉錚都麵帶憂色地看著虞浩霆。

汪石卿擔心的是如果李敬堯真拿她逼虞浩霆退兵,虞浩霆要怎麼辦?這女孩子跟虞浩霆牽扯極深,又是剛剛失而複得,最是放在心尖兒上的時候。他們一時不要錦西也不是不可以,但卻不能是為了這個緣故,這種事情要是傳出去,虞浩霆怎麼向江寧政府交代,他今後還怎麼帶兵?

葉錚心裏卻是難過郭茂蘭居然是李敬堯插在這裏的釘子,還插得這麼深!

郭茂蘭高他兩屆從定新畢業,兩個人在舊京也有來往,這一年多他們一同隨侍虞浩霆左右,郭茂蘭每每都比他能體貼虞浩霆的心意,虞浩霆對顧婉凝的癡心,他看著都覺得心疼,更何況郭茂蘭?可如今他居然能把四少眼珠子一樣的心肝寶貝綁到李敬堯那裏去!真他媽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而虞浩霆臉上卻一絲怒意焦灼也沒有,靜靜地跟齊振說了一句:“你下去吧。”轉臉便對汪石卿道,“照我們先前商議的,後天晚上動手。”

他這樣不動聲色,汪石卿和葉錚都是一愣,虞浩霆看了看他們:“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

葉錚忍不住開口道:“四少,那顧小姐……”

虞浩霆一邊起身往外走,一邊輕飄飄地拋下一句:“我們逼得越狠,她就越安全。”

顧婉凝一醒過來便發覺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剛要起身,微微一想背脊忽然就有些發涼。她之前是在去眉安的車上,就算是睡著了,到眉安上船的時候郭茂蘭一定會叫醒她,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睡得這樣死。

她打量身邊的床帳,質地上好,紋飾更是華麗鮮明,隻是周遭光線暗淡,不知道是已經到了傍晚還是外麵的窗簾遮光。她悄無聲息地撩出一條縫隙向外張望,這房間大約也是個套間,陳設都是中式,地上鋪著錦繡團花的醬色地毯,她隻能望見近處的梨花木桌椅,和一個花鳥刺繡的四扇圍屏。這裏不是燕坪鎮的行轅,郭茂蘭他們不應該隨便把她帶到別處的,是出了什麼事嗎?

顧婉凝靜靜聽了一陣,窗子外頭似乎有人走動,房間裏卻靜無聲息。她大著膽子揭開帳幔,看見自己的小皮箱立在床尾,她想了想,下床將帳子拉好,光著腳走到門邊,在門後貼牆站著,順著合葉縫隙往外看。

外麵的客廳裏已亮了燈,坐在硬木椅上喝茶的人正是郭茂蘭。顧婉凝看見他總算鬆了口氣,剛要伸手開門,忽然從外麵晃進來一個帶著隨從的年輕人,門縫太窄,她看不大清楚這人的樣貌,但這人身上卡其色的軍裝卻絕不是虞軍的服製,隻聽那人笑嘻嘻地對郭茂蘭道:“人還沒醒呢?”

顧婉凝一驚,手便縮了回來。她沒聽見郭茂蘭答話,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唯有進來那人又接著說道,“你用的什麼藥?不會出什麼事吧?我進去瞧瞧。”郭茂蘭起身在那人麵前一攔:“這裏的事情就不用曹連長操心了。”

顧婉凝聽著外麵的聲音,心中狂跳,轉眼打量四周,一眼看見靠窗的平頭案上擱了筆墨硯台,想也不想就走過去,顧不得墨汁沾汙,便把那硯台緊緊握在手裏,靠在門邊一動不動聽著外頭的聲響,那“曹連長”還在,“這小妞兒能讓虞浩霆退兵?你不會是蒙我姐夫的吧?”

郭茂蘭仍是十分冷淡的聲氣:“這件事自有督軍定奪,曹連長有什麼想知道的隻管去問督軍。”

“你少拿我姐夫壓我,你護著這小妞幹什麼?難道還盤算著回頭去跟虞浩霆?”

顧婉凝聽到這裏,已經明白過來,是郭茂蘭把她給賣了,這裏多半就是廣寧,他說的督軍便是李敬堯。他們要拿她去跟虞浩霆談條件?真是可笑。她從前總是擔心她的身世會讓她早晚有一天陷入這樣的境地,沒想到這境況竟來得這樣快。

外麵仿佛是有些推搡的聲音,隻聽那姓曹的忽然提高了聲音:“怎麼?虞浩霆的女人旁人看不得嗎?我告訴你,惹急了我還就收拾了她。你們這些龜兒子愣著幹什麼?沒看見有人跟老子動手嗎?”

顧婉凝聽到外麵聲音紛雜,突然就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嘴裏念叨著:“我還就非要瞧……”她抓著手裏的硯台就朝那人腦後奮力砸了過去,那人話沒說完,“撲通”一聲直直摔倒在地上。外麵的人也忽然沒了動靜,顧婉凝站在門口一看,郭茂蘭正單膝跪壓在一個人背上,旁邊還倒著一個。

郭茂蘭抬頭打量了她一眼,唇邊笑意艱澀:“小姐受驚了。”

顧婉凝猶自攥著手裏的硯台,喘息不定:“你現在帶我回去,我保證你沒事。要是你回不了江寧,月白怎麼辦?”

郭茂蘭放開那人,緩緩站起身來:“難為小姐還為我打算。”

他之前壓住的士兵鬆脫出來,便搶過去看被顧婉凝砸翻的“曹連長”。隻見那人腦後竟滲出不少血來,還蹭著墨汁,紅黑混雜,十分駭人,當即就叫“來人”。外頭旋即衝進來一班侍衛,領頭的一見這個場麵也嚇了一跳,皺眉看了看顧婉凝,卻不說什麼,隻吩咐人趕緊把那曹連長抬出去找大夫。

顧婉凝知道是走不脫了,冷冷看了郭茂蘭一眼,轉身回去穿上鞋子,臉上手上濺的墨汁也不擦,徑直走出來在客廳裏坐下:“我餓了,我要吃飯。”

雖然明白虞浩霆說得沒錯,但葉錚和林芝維都覺得,即便事實如此,他未免也太淡定了些。廣寧城如今被虞軍圍得鐵桶一般,卻不知顧婉凝如今是怎麼樣,誰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葉錚心裏頭除了咒罵郭茂蘭,竟隻能盼著李敬堯趕緊送個信兒來。很多時候,漫無目的地“等”,才是最折磨人的一件事。

衛朔卻是擔心虞浩霆。

顧婉凝先前住的房間裏到了深夜還亮著燈,他猶豫了一陣走進去,虞浩霆果然一聲不響地坐在床邊,身邊擱著棋盤棋譜,竟是一個人在悶頭打譜,見他進來,忽然問了一句:“婉凝的外婆過世了,你知不知道?”

衛朔一愣:“不知道。”

“歐陽怡沒告訴你嗎?”

他驟然提到歐陽怡,衛朔心頭震了一下,木然道:“歐陽小姐年初的時候出國了。”

原來如此。

虞浩霆又擱了一枚棋子,沉著聲音仿佛是跟衛朔說話,又仿佛是自言自語:“李敬堯是想讓我活剮了他。”

衛朔聽了他這樣說,總算有些放心。他最擔心的不是虞浩霆因為顧婉凝的事失了方寸,而是擔心他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先前顧婉凝失了孩子,旁人也都眼見著虞浩霆傷心,可是隻有他明白虞浩霆自責極深,從來就沒有真正釋懷過。如今顧婉凝出事,說穿了也還是因為他。

衛朔隻怕他想到這個,又觸了舊傷,此刻知道他眼下把事情都記在了李敬堯頭上,反而放下心來。他才剛要退出去,外頭卻有人敲門通報:“總長,霍參謀來了,要見您。”

虞浩霆站起來就往外走,衛朔剛放下的那顆心又懸了上來。什麼緊急軍務也用不著霍仲祺大半夜地從前線趕到這裏,難道也是為了顧婉凝?他從哪兒得的消息?想起之前在江寧的舊事,衛朔跟在虞浩霆身後就暗暗皺了眉。

霍仲祺原是跟著薛貞生麾下的炮兵團駐紮在酉山,今天晚上碰巧有事到指揮部,薛貞生卻突然向他問起郭茂蘭,說是事情十分蹊蹺,先是他中午開車去了廣寧方向,接著卻是燕坪鎮行轅那邊打來電話,要連人帶車務必攔下,待聽說人已經走了,也沒再有其他的吩咐。

霍仲祺一聽,沒來由地惴惴起來,思前想後還是打電話過去問了葉錚,葉錚拗不過他,支吾著說了,霍仲祺來不及跟薛貞生交代,隻說虞浩霆那裏有事,匆匆忙忙就往燕坪鎮趕。

他知道虞浩霆珍重顧婉凝,但李敬堯想用她脅迫虞浩霆罷兵卻是異想天開。

四哥不是他,若是他,天塌下來都能不顧的,可四哥不行。方才薛貞生說之前布置的事情並沒有變故他就慌了,四哥是不要婉凝了嗎?曾幾何時他最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今卻最叫他驚駭。

霍仲祺心亂如麻地開車出來,夜風一吹,人便清醒了不少。

見了四哥,他說什麼?說他為了婉凝什麼都能不顧?笑話!他得救婉凝,可他救不了,他得讓四哥救婉凝!

霍仲祺一路翻來覆去想了許久,慢慢有了主意。

為了她,他什麼都能不顧的,況且,他本來也沒什麼值得在意。

“你是不是有什麼短處在李敬堯手裏?”

顧婉凝不吵不鬧,吃過早飯就坐在窗邊看書,翻了幾頁忽然抬起頭來,盯著郭茂蘭問道。她原先猜測郭茂蘭能有此舉,必然是李敬堯一早安插在虞浩霆身邊的親信,如今既然揭穿了身份回到廣寧,就該換回錦西的服製,然而他今天過來身上卻仍是虞軍的軍服。

郭茂蘭遠遠坐在一邊看著她。

昨天被顧婉凝砸翻的人是李敬堯的小舅子曹汐川,還是他的警衛連連長,雖說有些紈絝,但從軍幾年,也是殺過人沾過血的,居然叫她一硯台砸進了醫院。

李敬堯小二十個姨太太,隻這個曹汐川是原配夫人的幺弟,正牌黃馬褂,要是在平時,吃了這樣的虧,非找回來不可,可昨天砸他的是顧婉凝,他也隻能認了,連他姐姐都無計可施地連連歎氣:“這樣的時候,你去招惹那女人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