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桃花綻。
緋紅的花瓣將整個江南染出了春的味道,神話裏王母是種蟠桃的,所以桃花盛開的時候成了王母娘娘的壽辰。富貴之家免不得要買些桃花糕供奉,祈求家族興旺,香火永傳。
林夕手裏提著幾包桃花糕,紙包上“稻香齋”三個字足以證明這些桃花糕的價錢不菲,處子素手撚下的桃蕊伴著清蜜的香氣淡淡地從紙包間的縫隙中溢出,讓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林夕也叫一貫三。
七年前就是在這個酒肆,被娘舅牽著的林夕和陳府管家手裏溢滿銅鏽的一貫錢互換了主人,挑選奴仆的管家也懶得起名,看著才從手裏溜走的一貫三錢,隨口給林夕起了個名字叫一貫三。
無名小輩,螻蟻眾生,誰又會去注意世上少了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多了一個生死不由己的奴仆?哪怕是生養萬物的蒼天,也許早就忘了有這麼一個人還活著。
此時的林夕沒有想那些陳年的舊事,天色還早,這點時間是屬於他的,聽著說書人嘴裏的故事,這一刻,仿佛他是自由的。
夥計平伸著左臂,上麵擺著八九隻大碗,右手提著酒壺,客人剛一坐下,白碗便擺下,芬香的黃酒從一尺多高的銅壺中倒出來卻絲毫濺不出。
“一貫三,又來聽書了?”
林夕靦腆一笑,他來聽書連一個銅板一碗的糟酒都不曾要過,也並非趕他,隨口一問算是打個招呼。
說書人見客人漸漸多了,呷了口茶,猛地一拍驚堂木。
“書接上回:那霍青本是平陽公主家的奴仆,楚帝慧眼識人,將他選拔出來,北蕩匈奴。三千精騎便殺到了匈奴王庭。
兩邊擺開了陣勢,匈奴大單於欒提伊稚斜掣了一柄長槍,叫人在陣前辱罵霍青奴仆出身。聽得霍青咬碎鋼牙,赤體提槍拍馬而出,就要與欒提伊稚斜捉對廝殺。那匈奴單於雖也有幾分蠻力,卻哪裏是霍青的對手?隻見霍青……”
林夕便隻聽了個大概,就知道這講的是前朝武帝手下大將霍青北蕩蠻族,封狼居胥的故事。
百餘年前楚帝無道,導致天下大亂,卻不想被北方胡人乘虛而入占了中原大好河山,一時間華夏大地狼煙四起,鬼聲啾啾。那時一個儒生便寫了這本《冠軍侯傳》,當時人們聽著的是討伐匈奴,心中卻早把匈奴換成了北胡。此時北胡早已被本朝太祖趕回了草原,這部評書卻是在中原流傳開了,百餘年來茶攤中說的最多的就是這部書,真可謂是婦孺皆知。
這個故事林夕不知道已經聽過多少遍了,但是聽到這裏,仍然禁不住心馳神蕩。霍青也是奴仆出身,十六歲時便被封邑萬戶,號冠軍侯,再看看自己身上奴仆身份的短衫,不由自嘲一笑,長歎了一口氣。
抬頭看了看太陽,已是晌午,若再耽擱一陣,誤了祭祀的時辰,免不得又要受些皮肉之苦,起身就要離開。
行了幾步,想是龍王聞到了滿城桃花糕的味道,也出來湊湊熱鬧,一時間冷風四起,烏雲密布。
“賊老天,這才三月便要下雨嗎?”
奴仆的青衫擋不住料峭的春寒,帶著淡淡濕味的東風讓他一陣哆嗦,抬頭看了看壓城欲摧的黑雲,恨恨地罵了一聲。
他恨雨,更恨天。
七年前的那場大雨,汨羅江堤岸潰決,父母被水浪衝的沒了蹤影,他才被狠心的娘舅賣到了雲羅城,成了陳家的一名奴仆,賤如土狗,生死隻看主人的一念。
三杯兩盞淡酒,一畝半圓田池,春賞桃花秋數雁,夏聞稻香冬溫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