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一直錯過（11）
陸小也坐在邊上，看著醫生們忙碌地給小影測血壓、打吊針，他感到眼淚在眼眶裏洶湧澎湃著漲潮，胸口像是深深淺淺地插了無數把刀，有無數隻手握著刀柄用力地把刀尖推向自己的身體裏麵，龐大的疼痛讓他幾乎沒有辦法呼吸了，他使勁捶打著胸口，以麻木身體裏麵湧動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小也，念小姐不會有事的，隻是某件事情觸動了她的大腦神經，很快就會醒過來，”李醫生轉為高興的語調說，“醒來以後她的記憶應該就可以恢複了。”
“……”陸小也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的大腦裏沒來由得蹦出一隻孤獨無助地在狂風中飛舞的氣球，無法停留，亦無法選擇停留的驛站，他忽然覺得所有的事情都沒了頭緒，在向一個未知的方向曲曲折折地發展，心裏的不安和焦灼愈演愈裂。
念小影在一天一夜的昏迷中始終在做夢，她在夢裏又被拉回到了那些前塵往事裏，那些被丟掉的眩目地沉浸在時光深處的記憶成串成串地溜了回來，爸爸媽媽，洛小光，向南飄，陸小也，所有那些忘記的人和忘記的事像放電影一樣在她的腦海裏片刻不停地播放了一天一夜。在那些悲傷的往事裏，她哭地撕心裂肺，直到毫無氣力；在那些幸福的往事裏，她笑得姹紫嫣紅，像武俠劇裏被點了笑穴的人，一直毫不停歇地笑。而在所有的歡笑和哭泣中，她在關於陸小也的回憶裏哭得最久，也笑得最久。
念小影醒過來的時候，看到陸小也倚在枕頭邊上睡著了，手裏還緊緊握著自己的手，心口像是揉進了一把碎冰，凍得發痛，她記得她在夢裏看到陸小也被警察帶走時比看到爸爸媽媽消失在焚化爐裏還要難過，其實在她不久前反反複複的噩夢裏就已經隱隱約約地感知了爸爸媽媽的死亡真相，隻是她一直不願去想，所以在夢裏一一被證實時，也並沒有什麼痛徹心扉、想要尋死覓活的感覺，但每次大腦裏浮現出有關陸小也的悲傷的往事時，她都停止不了窒息般劇烈的疼痛，隻好通過大哭釋放，整個人都掉進了湧動著無窮無盡的悲傷的深潭裏。扭過頭，她又看見了睡在陸小也對麵的汝小橙，她停止不了悲傷的情緒，隻好繼續哭。
大滴大滴的眼淚滾燙滾燙地落在陸小也的手臂上，他被驚醒了，看見念小影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裏迅速蓄滿了液體。
“影影，你終於醒了。”夢囈般輕柔的聲音。
“小影，你醒了。”汝小橙扭過頭，不去看兩個人以海枯石爛的姿勢緊緊握在一起的手。
“……“念小影緩緩地把手從陸小也的手裏抽了回來，卻又被他拉了回去。
“念小姐，你有沒有想起什麼？”李醫生著急地問。
念小影沉默半晌，終於搖了搖頭，她想如果這個時候說自己恢複記憶了，那該把汝小橙置於了多麼悲傷、尷尬的處境裏，而汝小橙是她生命裏的唯一一點點光亮了。
“怎麼會沒想起來呢？醫學上沒出現過這種情況。“李醫生不相信地問。
“……“念小影更加堅定地點頭，眼神躲躲閃閃的。
陸小也緩緩鬆開了念小影的手，收攏了臉上無限寵溺的表情，淡然、冷硬的表情迅速堆砌起來，他的眼睛裏劃過悲傷夾雜著高興的明明滅滅的光。
念小影的心一瞬間滑到了冰窖中，原來他隻是同情自己，以為自己回想起了那些悲傷的往事，所以來盡朋友的一點情誼，說不定他還是被汝小橙拉來的呢。
“陸小也，你是騙子，我不要你管。”念小影攥緊了拳頭，一下一下砸在陸小也的身上，眼淚撕心裂肺。
陸小也一動不動。
念小影的胳膊漸漸無力地垂下來，哭聲漸漸止息，隻剩下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像一片單薄的剪紙。她忽然覺得她和陸小也之間阻隔了萬水千山，是一輩子也無法到達的距離，深淵一樣冥靜的痛穿透了身體。夜色裏的醫院滑進黑夜的深潭裏，悲傷爭分奪秒地攻陷著沒有守軍的城池，三個人在這種壓抑非常的情緒裏如坐針氈。
空氣裏隻剩下念小影沒有忍住偶爾發出來的哭後餘音，每聽到一次，陸小也的心都狠狠地痛一下，像是有一把刀插入心髒裏最容易被摧毀的部分，讓那裏噴射出汩汩的鮮血，一直到它們凝固，再凝固。
“我真該死，讓你這麼傷心，可我不想說對不起。”陸小也狠下心轉身離開，背影被暈染開來的夜色沾染了龐大的憂傷。
念小影終於趴在汝小橙的懷裏再一次毫不費力地哭了，眼淚源源不斷，怎麼也停不下來，她的背劇烈地抽搐著。
——你依然把我當成自己人，卻不能愛我了。
汝小橙把自己的小天使用力地抱在懷裏，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