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子默然不語,隨王寧拉她走,眼睛裏掙紮著什麼。走到堂屋,兩人愣住了。
神台下方,中間的大桌上放著兩個包袱。
黃韻白發淩亂,身上披的大衣是王寧父親遺留下來的衣物,她把大門打開,神色如常,仿佛平日,弓腰咳嗽,抬起身來,笑著說:“寧兒,裏麵是我的積蓄,錢不多,你們兩個去了別處,置間好的屋子住,也算為娘的心。衣物收拾的不多,都是厚的,晚上趕路,怕你們凍著,我在裏麵放了剛蒸好的粽子,好幾十個,夠你們吃兩三天了。”
王寧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跪在黃韻腳下,“砰砰砰”地磕頭。
“莫要哭,做出個男人樣兒來!”
黃韻蹲下來,掰著王寧的肩膀,凝視他泛淚的眼睛,說:“寧兒,你不要自責,你的性子,我知道,要是不得已,你也不會闖出這個禍來。”
王寧差點哭出聲來,母親知道他,他想。嘶聲說:“娘,謝謝您,謝謝。”
黃韻將包袱放到他手上,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說:“你也不要覺得你做對了,這件事有這樣的後果,錯就錯在,你既不打算忍,為什麼又不做得徹徹底底,將那人,可能因那人的死而來報複你的人殺掉?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一切因這事有可能來傷害你的人,不管十人,還是百人!”
王寧愣住了,溫柔慈和的母親竟說出這樣殘酷的話。
他喃喃地說:“去殺那人,我是逼不得已,若要殺他父母兄弟,我於心何忍。”
黃韻冷笑了一聲,看了一眼靜子,說:“那你又於心何忍靜子,她本有好的未來,卻要跟你顛沛流離,亡命天涯。又於心何忍你自己,落得這般下場……”她拿來一條毛巾,塞進王寧嘴裏,說:“幸虧你身子骨還行,流了這麼多血,倒像個沒事人似的,子彈也不處理。”說話的空擋,黃韻手裏的剪刀往王寧肩膀上一劃,熟練挑取出了子彈,帶血的子彈“咕嚕”一聲掉到地上。
王寧悶哼一聲,疼得冷汗直流,但是,聽到黃韻的話,心卻更疼。是啊,他於心何忍,靜子……靜子隨他去亡命天涯。娘還沒說的,娘自己,他和靜子這一去,恐怕再不會回來。
“娘,你也跟我們走。”
他吐出毛巾,哽咽著,望著黃韻。
黃韻苦澀地搖了搖頭,說:“我一把年紀了,哪裏還跑得動。就算跑得動,這裏……我哪裏能離開。”她摸向光滑老舊的桌子,凳子,環顧屋子,閉上眼睛喃喃地說:“你爹生前就是坐在這個位置,每天早上起床喝上兩口的,我知道,那個老頭死了,成了鬼,肯定也會回來坐一坐的,我要是走了,他回來看不到我,怎麼成?”
王寧伏在黃韻膝蓋上輕聲啜泣,說:“娘,兒子該死……兒子該死!”他扇自己的耳光,罵自己:“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夠了!”
黃韻捉住他的手,嗬斥:“別一副娘兒們樣。”她盯著王寧的眼睛,淒慘地說:“寧兒,娘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你若出了事,娘死了,哪裏有臉去見你爹。”
“娘,你跟我走吧,求你。”
黃韻忽然橫起剪刀架在脖子上,說:“你是讓我死,你才走?”
靜子驚呼一聲,黃韻攔住要過來抓她手的靜子,手一用力,剪刀在脖子上劃出了血,說:“隻要你們過得好,娘就好,你們若不好,娘活著還有什麼掛念。你們若不走,我這就死了,也省的你們掛心我!”
“走,我走!”
王寧抓住靜子的手,拿起包袱,抗在肩膀上,磕了一個頭,說:“兒子下輩子再報答你。”
靜子卻沒有跪下來,眼神決絕,對王寧說:“該走了。”
她拿過王寧肩膀上的包袱,淡淡地說:“寧,走。”
廊簷上晾衣服的竹竿子“撕拉,撕拉”,風吹著,搖搖擺擺,響起淒冷的聲音。
左邊雜屋雞舍裏,一聲雞鳴穿透夜色。
走過嗮穀場,沿著一片枯黃,死寂的田,上了橋。
橋下,蒼白的月光灑在緩緩流淌的河水上,映著兩人拖長的影子。
靜子推開了王寧的手,退後了幾步。
王寧往後看去,靜子臉色異常蒼白,嘴唇輕輕地顫抖,眼睛裏卻一點淚也沒有,露出一股冷然來。
看到靜子這幅模樣,王寧問:“靜子,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