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貞十二年,許州,流澤鄉。王二蛋拎著條削尖的木棍,煞有其事地伏在一棵大樹上,眺望著入鄉的泥路。心裏卻在犯嘀咕:“這造反都一個多月了,咋還不見招安呢?家裏那頭老母豬,這回挺爭氣的,一連產了十五個小崽子,也不枉自己造反一場。”想到這,王二蛋不禁一陣得意。“這要交的皇糧年年都在漲。衙門借錢竟也非借不可。說好還多少,臨時又變卦。這便是在俺們村裏也不興這樣的。嘴巴不牢靠,哪個瞧得起?必是那縣衙的狗官自己搞得黑心腸子,白花花的銀子都進了他的腰包。”
大寧朝廷在開春青黃不接之際,向沒錢買種耕地的農民借貸,約定秋收後歸還,利息要比尋常高利貸低得多。這本是利民的政策。可到如今,一切都變了,一到開春,每家每戶必須要向衙門借貸一定數額的銀子,管你有錢沒錢,稱為“青苗貸”。這算哪門子事,簡直是變著戲法敲詐,頓時民怨沸騰。而且歸還時,利息到底多少也沒個準。今年就漲了三成。
王二蛋如何還得起?賣了待產的母豬,又如何舍得?於是就跟著眾人反了。反了——話說得豪氣,其實也就是砸了縣衙大門,捅了“明鏡高懸”的匾子。逮到縣令還不敢打,隻把衙役、文書挨個揍了個遍。然後就回鄉裏窩著,說是等著招安呢!
造反是要殺頭的,王二蛋原本沒有這個膽。好死不如賴活著。可聽三叔公說,前些年,鄰近一個鄉就造過反。後來,朝廷派人來招安,砍了好些當官的,還免了好幾年的賦稅。“可見皇上老人家還是好的,就是那幾個狗官搞的。俺們鄉要是也免幾年賦稅,那可真是美了。這招安的怎麼還沒來?也不知穿什麼樣?他們說皇帝身邊當差的都是星宿下凡,不會踩著雲朵來吧?”
這邊王二蛋正沒邊沒影的自思自想,對麵一棵樹上的陸九打了個響哨。
“怎麼了,陸九?”
“快看,路上來人了!”
確實來人了。而且好多人,都套在黑沉沉的盔甲裏,整齊的長槍閃著銳利的光芒。為首的騎著高頭大馬,叫喝指點。來人開始分成好幾股,呈包圍姿態前進。這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隊。
“二蛋,你說這是來招安的嗎?”
“應該是吧。可怎麼和俺想的不太一樣?”
“你能想出個瞎球!快去告訴大叔公才要緊。”
陸九哧溜下樹,回身又招呼王二蛋。
王二蛋正待下樹,忽聽“嗖”的破空聲,陸九咽喉上多了一支箭。似乎一瞬間,陸九還感覺不到疼痛,眼珠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摸著這支多出來的箭,“哇”一開嘴,嘔出滿口滿口的鮮血。
“殺……殺人啦!”王二蛋幾乎是跌下樹的,手腳並用地爬起身來,拚命向村子跑去。沒跑一會,隻聽後麵的馬蹄聲越趕越緊,王二蛋回頭一看,正是那為首的拎著鐵槍追上來,猙獰的臉上還掛著貓捉老鼠的玩味。
“俺不造反了!俺不造反了!俺有老婆孩子!俺不要死啊!”王二蛋跑得滿臉鼻涕眼淚,忽然後背一痛,一股巨力鑽來,身子被頂飛一丈有餘。鐵槍把王二蛋刺了個透明窟窿。血噴了一地,隻掙了幾掙就死透了。
為首那人勒住馬,在王二蛋的衣服上擦了擦槍尖。馬聞到血腥味,不停地用蹄子刨著土。很快,後麵的兵士也跟了上來。一人攏住馬頭,笑道:“將軍,好箭法!百步穿楊!槍法也好,一擊穿心!”
“嘿嘿,一幫泥腿子還想造反!你們幾個也別隻會溜須拍馬。進村後,知道怎麼做?”
“小的明白。一個不留,統統哢嚓!”
另一人看了看王二蛋的屍首,說道:“將軍,這裏畢竟不同於邊塞。村中婦孺不好……”
“放屁!誰的腦袋不是腦袋?沒有腦袋,哪來的軍功?”
“小的,小的是怕禦史台的會糾纏不清。”
“知道今天這差事是誰給的嗎?還輪不到你操這份心!”
…………………………
“傳齊王殿下。”
齊王魏泰聞言,抖了抖瓜殼果屑,金蟒紫袍敞著襟,露出內裏的青絲小衫。一旁打扇的太監,忙奉上一盞清茶,諂笑道:“齊王殿下,現在可涼快一些了?等會皇上又有什麼賞賜,可不要忘了奴才。”
“去。”齊王呷了口茶,振了振領子,抬腳跟著領路的太監往裏走。沒走幾步,迎麵碰到從宮裏出來的禦史大夫裴矩,須發都已斑白,身子卻硬朗,腰杆筆直。裴矩眼皮子抬也不抬齊王一下,徑自就過去了。這可把齊王恨得牙癢癢,暗啐道:“呸,老東西!天天吃飽了飯,奏這奏那。看本王什麼時候收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