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瀟湘二十歲。
——家道中落,國勢動蕩。被迫遠離都城,順江而下,遷居異鄉。
這一年,瀟湘二十八歲。
但是,瀟湘感謝這次遠遷。正是這次背井離鄉的遠遷,成全了她和他在這十二年中唯一的一次邂逅。
當時,瀟湘已和家人坐在了東去的扁舟上。她獨倚船欄,想看最後一眼這繁華都城。她舍不得離開這座城,更舍不得離開和自己同居一城、共飲一江之水的那位少年。
就在淚水漸漸潤濕雙瞳時,她突然發現河的對岸,一群白衣素服的人,正在為一位劍客送行。她一眼便在人群中發現了他,英挺俊逸的他麵色凝重,神情悲戚,在人群中顯得那麼卓爾不群。
盡管這樣的邂逅是她一直在隱隱期待的,然而那一刻她心裏還是紛亂地舞起了煙塵。很顯然,他也發現了她,他錯愕的眼神已經暴露了一切。
他開始朝她揮手,她也不自覺地回應著,可是她無法發出聲音,淚水已經哽住了她的呼吸。夕陽的倒影被江水搖曳得支離破碎,河畔柳樹的柳絮在風中簌簌下落,落在他的肩頭,落在他的頭發上,有的拂過了他的麵龐,這使她有了微醺的錯覺,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個青澀和慌亂的年代。
——“早聞姑娘芳名,他日定將登門拜訪。”這一別生死兩茫茫,何時能再重逢?
他倆僅隔著一江之水,卻如同隔著無法跨越的山河歲月。他隻能取出一方絲帕,朝她深情地揮揮手,然後輕闔雙眼,雙臂迎風展開,似要擁抱暌違多年的愛人。這樣的深情相擁,她無法觸摸,可她感受到了他真切的體溫。
船漸行漸遠,瀟湘看著他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良久,她起伏的心緒才平靜下來。他的揮手,他那隔著江水的擁抱,讓瀟湘在最寒冷的人生時刻,感到了最酩酊的溫暖。哪怕僅僅是為了這個揮手,為了這個擁抱,她也決定繼續等下去。
時光如白駒過隙,兩年又過去了。
此時,敵國已長驅直入,都城危在旦夕。
遠居異鄉的瀟湘,更加緘默,她從容地看著時光流逝,臉上無悲無喜,隻剩下淪陷似的釋然,和落寞的美。
一天傍晚。
畫魂突然叩門拜訪。
瀟湘很奇怪他是如何找到她的,在這遙遠而陌生的他鄉。
畫魂問她:“你在等人嗎?”
她很驚訝畫魂師傅怎麼會知道自己心底最溫軟的秘密。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四年前——畫魂問她:“你是瀟湘嗎?”當時她的腦海曾泛起同樣的疑惑。而同二十四年前一樣,她隻是重重地“嗯”了一聲。
“那,你不用等他了。他永遠也不會來了。但他托我帶給你一樣東西。”
是那方她再熟悉不過的絲帕。她顫抖著打開,裏麵包著的是一朵鮮活如初的紅牡丹。
有誰知道一朵花凋零時的痛楚?瀟湘咬住下唇,雙手緊緊攥著那朵重新綻放的牡丹,花瓣被無意識地揉碎了,冰涼的紅色汁液沿著手心中的掌紋,一直滲透到她心裏。或許,她和他不過是紅塵荒涯裏的兩隻蜉蝣,蜉蝣的壽命之短,有如目光交接的瞬間。所以,他們在夜晚的偶遇之後,注定是清晨時分的相隔天涯。
畫魂說:“現在,我可以把那幅畫完成了。”
仍是那副團扇。仍是寥寥數筆。那春意正濃的花樹下,多了一朵早落的牡丹。
一幅畫,曆經二十四年,方才完成。畫魂告訴瀟湘,這幅畫的名字叫“花開一瞬”。
——所謂刹那芳華,不過隻開一瞬。
而那隻彩蝶苦苦尋找的前世,竟是那朵早凋的牡丹。
這一年的瀟湘,已然三十歲。
畫魂繼續問道:“如果給你一個生命的輪回,你是否會再用二十四年來等待這個人?”
瀟湘想了想,點頭說:“我會的。如果生命真的會有輪回,我依然會去等他。”
畫魂看著她,緩緩地說:“瀟湘,你想的事情,不要說出來,也不要去做。很多事情,一說就破,一做就錯。即使再有一個輪回,你依然會等來一個失望的結局。”
而此刻的瀟湘早已心靜如水。畫魂的話,她沒有反駁。她隻是想,其實他錯了,她真的不介意再等一個二十四年,因為她已經等過了二十四年,她知道這並不是人生中無法丈量的長度;何況那個雨夜的記憶,已經足夠溫暖她新的一生。
她在心裏對自己說,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有完美的結局,也不是所有的失約都會讓人覺得寒冷。那個在出梅入夏的蔥蘢歲月裏匆匆遇見的人,讓我們就這樣彼此遺忘吧;隻是,請你在生命下一場輪回的某個雨夜,來到同一棵花樹下,請你不要刻意將後背置於雨中,請你牽緊我的手,讓我們依偎著彼此的體溫,在牡丹醉人的清香中,遙看華年,飛逝如煙。
特此聲明;我覺得《花醉紅塵》這個故事很不錯轉載來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