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遠眺,四野塗抹著寒冷的黑霧;側耳傾聽,大荒哀鳴著腥澀的冽風。一隻似虎非虎的身影矯健地竄上一棵老枯樹,回眸睥睨著大地。諾大的荒野中,發光的隻有妖獸的眼睛。樹上的身影是一個名叫奢厲的精獸,他迅速忘記了剛才樹下的恐懼和不情願,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老枯樹的頂端,枯枝簇擁著的樹幹中央,竟然是一丈見方的樹樁平台,在一圈圈年輪的溝壑裏,長著一簇簇鮮嫩晶瑩的靈芝。看來這三個家夥並非故意害我。——奢厲暗想,隨手向下麵的三個精獸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所言非虛。三隻精獸焦慮抖動的獸角稍微有些平靜。作為羊族的他們天生不會爬樹,隻好威脅這個從外鄉流落至此的異族精獸奢厲來此盜藥。大哥果真料事如神,這下這奸商的靈芝便再也賣不了高價了。——一隻羊精晃著他螺旋狀的對稱犄角讚歎道。可是這奸商獨羊平日是怎麼爬上去的?——說話的羊精腦袋頂上有四隻耳朵,正中間隻有一隻角。噓——中間的四角羊精眉頭一皺,左右兩獸立即屏住了呼吸。四角羊精前蹄一伸,啪,接住了樹上奢厲扔下來的一朵靈芝。奢厲並不向下看,信手采摘著能夠到的靈芝,手感好的便塞入懷中,差一點的便扔下樹去。樹下的三隻羊精手忙腳亂地收接著。這獨羊來村賣靈芝已有一段日子,平素獨來獨往,由於靈芝價格略高,故引起四角羊精不滿,跟蹤輾轉數日才發現這棵樹。圓目來者偷襲,樹下饞涎,殺罰聒噪隱泣,今夜歸天。——突然間,一句不明就裏的詩文傳入奢厲的耳畔。奢厲慌忙四下尋找,聲音是從年輪中心那枚與他等高的大靈芝處傳來的。正在他不知所措之際,那枚靈芝居然悠悠然轉動了起來。待靈芝轉了半圈,奢厲方才看清,這哪裏是什麼靈芝,分明是靈芝的主人獨羊。那獨羊一手握一個釵鈸,分別舉過頭頂。在漆黑的夜裏,他用一種別扭的姿勢獨立著,隱匿在遍布靈芝的枯木台上,真把自己偽裝成了一株碩大的靈芝。先謀者而後動,乍襲者而久待。我當是怎樣的一個圓目來者,原來是你這等小賊。幸好我今日用尾占得一卜,否則心血盡毀於你之手!——獨羊的表情在黑夜裏無法細窺,然而奢厲卻膽寒於他那陰狠的語氣。他……他們嫌你的靈芝賣得太貴。——奢厲緊張應答。就憑你們這些角部落邊民,有何資格跟我討價還價?——獨羊說話間,將釵鈸端於眼前,奢厲隻覺一道寒光射入眼簾,原來是那獨羊幽幽的目光折射到了釵鈸上。奢厲意識到獨羊露出殺氣,正準備轉身從樹上躍下,哪知獨羊早看穿了他的舉動,大喝一聲,哪裏跑!我叫你今夜歸天!說話間,那釵鈸便帶著呼呼的風聲向奢厲的麵部飛來。奢厲下意識地向後一仰,釵鈸掠著鼻尖從他的頭頂飛過,咣,插在了旁邊的樹枝上。奢厲被驚得氣血上湧,調整好步伐站穩,盯著獨羊手中第二個釵質問道,盜你幾個靈芝,何必致人於死地?然而他的“死”字還未說出口,隻見獨羊手中第二個釵上一道紫光刺出,霎時眼前亮如白晝,奢厲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他心知這下完了,因為看不到釵的來路,定會被削得身首異處,慌不擇路之下,他順手折下腳邊一枚靈芝拿在眼前抵擋。以卵擊石的勇氣妄想著以蚓投魚的運氣。刹那間,頭腦一片空白的奢厲隻覺耳邊風聲悲鳴,他憑借胡須預判的空間成為最後的避難所。然而,傾刻間,夜又恢複了黑暗,奢厲得以睜開眼睛,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麵前的獨羊不見了。奢厲屏息凝神,用直覺思考。忽然,他的心頭咯噔一下猛顫,是因為他注意到了眼前微不足道的一個細節。——他剛才慌亂擋在眼前的那晶瑩的靈芝表麵,正反射著獨羊那不可一世的目光。那獨羊手握兩個釵鈸,靜靜地守在奢厲的腦後,隻消雙手用力一合,奢厲的腦袋便會成為一張肉餅。極短的時間,獨羊竟然能風行於他身後,取到釵鈸。奢厲頓悟了獨羊的鬥戰實力以及取他性命的決心。全世界冰封般寧靜,他的心中雷崩般轟鳴。奢厲佯作未察覺獨羊隱匿在身後,偷偷豎起耳朵感應著腦後的風聲。說是遲,那時快,就在獨羊雙手用力之際,奢厲借著感受到的那股陰風,待兩個釵鈸剛蹭到他的毛發之際,他尾巴向後一頂,脖子向前一伸,躲過了那重重的一貫。咣嗆嚓——兩隻釵鈸像是把大荒都要擊碎般,重重地疊在一起,響徹雲霄。奢厲強忍著耳鳴,奪路狂奔。那樹下的三隻羊精,早已沒了蹤影。奢厲瞅準一根樹枝,試圖借力使力一躍而下。然而此時,在奢厲的前方,一聲獸嗥似一張巨犁般割劃開大地,席卷著狂風由遠及近地傳來。還未等奢厲回過神來,眼前的樹枝便被一隻獸腳踩住,哢嚓一聲寸斷,不偏不倚,正好是他剛剛瞅準的那根。隻見一隻體形健碩的妖獸騰空一跨,從奢厲頭頂躍過,轟隆一聲,站在了獨羊麵前。妖獸的突如其來,就發生在奢厲想要躍下樹的須臾間。奢厲更生恐懼,生怕那妖獸隨時取他性命,邊回頭邊向樹下衝去,哪知腳下卻踩了個空,踩進了樹邊的窟窿裏。然而奢厲還是看清了,那妖獸有著赤褐色的長鬣,背著一塊磨盤大的黑石,手持一把黑劍,長著一顆明顯不屬於大荒的比他更屬於異族的頭顱,因為那犄角實在詭異,最為怪異的,是他的尾巴,竟然像是一團跳動著的火焰。睚眥!——在從樹窟窿口掉下的一瞬間,奢厲聽到獨羊牙縫中的發音,憤怒而又假裝忽略,顫栗而又佯作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