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元年對許多人來說,是值得歡慶的,因為那是希望與安定的開始。
而對於謝府來說,這一年,卻仍然與往常一樣。隻是,謝淵瀾自那日從未央宮回來之後,身體一直不怎麼舒服,這讓整個謝府都彌漫著一種淒涼的味道。
清冷的笛聲幽幽地傳出,帶著些許的寂寞。
明夷抖開手中的大氅,望著那人更顯瘦削的雙肩,眼圈忍不住一紅:“主子。”
“明夷,”謝淵瀾倚在窗邊,看著窗外點點紅梅隨風而落,淡淡笑了笑,“你這個樣子,會讓我以為自己已經活不長了。”
“啊呸呸。少胡說。”明夷本來心中傷痛,聽到謝淵瀾如此說,頓時覺得十二分的不吉利,雙手合十,“過路的各路神仙,我家主子剛剛亂說,你們都沒聽到,沒聽到。”
謝淵瀾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模樣,忍不住想要捉弄:“呐,明夷,你直接祈禱我什麼都沒說不是更好?”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明夷點了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謝淵瀾,“主子,一大早的穿這麼單薄坐在這裏吹笛,是不是又不想吃藥?”
“怎麼會呢?”謝淵瀾一陣心虛,臉上卻是紋風不動,“得了風寒的話,要吃的藥不是更多?你主子我能做虧本的買賣麼?”
“哼,別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明夷兩手叉腰,橫了謝淵瀾一眼,“每次主子不想吃藥的時候,都是這樣,這麼多年,也不知道變通一下。”
“嗬嗬,明夷,你想多了。”一隻手撐住了臉,另一隻手伸出窗去,接住一片正在下落的寒梅,“今天的梅花是不是比去年開得早些?”
“興許是吧。”明夷將他的手拉進來,順手關上了窗,“主子,大少爺的府邸就在對麵。”
“嗯,我聽忠叔說了。已經是大將軍了呢,”低低應了一聲,謝淵瀾眯起眼睛,“父親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高興吧?”
他的眼睛彎起小小的弧度,明夷知道,這時候,他是真正的開心。
自從九年前大少爺離家之後,主子就很少有開心的時候。而錦園小姐嫁進皇宮之後,他更是難以開懷。
若是真正能放開一切,不管他人死活,以主子的才智,這一生應是極為快樂的吧。
偏生,濁世紅塵,他資質太好,心腸卻又太軟。
“主子,你想去見見他麼?”
“不見不見。”謝淵瀾笑眯眯的,顯然這開心勁還能持續一段時間,“相見不如懷念啊。”
明夷歎了口氣,握住他的手:“主子,你要知道,解鈴還須係鈴人,心結不打開的話,大少爺永遠都難以釋懷。那件事,明明也不是你的錯。”
謝淵瀾垂下了眼睛。
他不但心軟,還很軟弱。蝶翼般的眼睫顫了顫,謝淵瀾輕聲道:“明夷,我害怕。”
他歎了口氣,眼神不知落在何處:“冕哥他,是個很驕傲的人。如果一直堅持他所相信的真相,那麼,他才可以一直這麼驕傲下去。”
“所以,你就一直委屈自己?”
“要我怎麼說出口呢,明夷。”謝淵瀾抬起眼睛,眼睛深處有濃烈的感情在攪動,“我要如何告訴他,確實是他的母親在我飲食裏下了毒?”
明夷鬆開了他的手,沉默地退了兩步。
那是隆慶十一年的事情,那時候,謝淵瀾七歲,謝冕二十一歲。
謝淵瀾是長房嫡夫人鄭氏所出,自幼聰慧,一歲能詩,三歲成文,被認為是謝家百年來少見的天才。
謝淵瀾幼時生的十分可愛,性情也好,見誰都是笑眯眯的,因此深得謝家上下寵愛。再加上他自小積弱,身體一向不大好,謝家大小對著他都十分小心。
然而,隆慶十一年的時候,謝淵瀾突然染了急病,昏迷不醒。幸好當時神醫駱冰華正在謝家做客,竟然診斷出謝淵瀾是中了毒。
但是謝家的宗主謝青震怒,隨後查出下毒者竟然是妾室王氏。
謝氏門規絕不允許族中子弟鬩牆,因此按照家規,對外聲稱王氏得了急病而死,其實是依照家規被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