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吏部之前,謝淵瀾已經設想過最壞的狀況,但是真正見到了,才感覺到軒轅逸任他為吏部尚書其實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了——吏部的人員配置竟然隻有一個侍郎跟一個員外郎。
也就是說,如今吏部的配置是前朝的一半。——果然,皇帝陛下是拉在下來做苦力的吧?
如此推算的話,其他五部想來也差不多。刑部由於是在魏無私手中,情況應該稍微好一些。
威寧將他領進門,指著侯在堂中的一人道:“謝大人,這位是吏部侍郎水明遠。”
水明遠?謝淵瀾略略皺了皺眉,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
那人身著紅色的官府,大概二十出頭,眉目俊朗,見謝淵瀾看過來,便撩起了衣擺,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謝大人當日救命之恩,下官感激不盡。”
救命之恩?謝淵瀾眨了眨眼,伸手攙了他一把,一臉的困惑:“水大人是隆慶十八年的進士吧?在下記得,你的字寫得很好。不過,那個救命之恩,大人是否記錯?”
“怎會?”水明遠看著少年臉上的不解,不由一笑,“那時候下官金榜及第,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聖上賜席時,不慎衝撞了魏其侯,險些喪命。”
“是這樣麼?”謝淵瀾點了點下巴,皺著眉頭使勁想了想,最後無奈地笑了笑,“那個……在下忘記了。”
“或許這件事對於大人來說,確實隻是小事一樁,可是對於下官,卻是刻骨銘心。”水明遠靜靜一笑,恬靜淡然,“大人驚采絕豔,下官亦深感佩服。當日下官就想,終有一日大人會為天下百姓出頭。”
為天下百姓出頭麼?謝淵瀾淺淡一笑。
他從來不是如此高尚的人,在他的心中,謝氏長房才是重中之重。隻不過,勿以善小而不為乃是謝氏家訓,在有餘力的時候,伸一把手,多送一個人情,並不算什麼。
看著水明遠臉上帶著一絲狂熱的期待,謝淵瀾有點無奈。
吏部在六部之中至為重要。當前要做的是統計出現在有多少空缺,地方上的且先不說,光是平京,就有大量的官位無人。
“大人,所有的都必須清點麼?六部之中,基本配置已經完成,五監九寺則幾乎折損殆盡。”
“無妨,當初為了避開馮太後的迫害,隆慶十五年與十八年的進士大多安置在國子監,可以先調一部分過來。”謝淵瀾仔細斟酌了一下,手指點了點桌麵,“另外,刑部大牢中關押的犯人中也有一部分,若是他們都願意的話,用來填補六部,大致完成五監九寺的配置應該沒有問題。”
說完他抬起眼,意外地發現水明遠臉上激動的神色:“水大人,你怎麼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水明遠強自鎮定:“想不到大人竟然設想如此周全,是早就料到有這一天麼?”
謝淵瀾看著他,平靜的臉上有一些莫名的意味:“當時並沒有想那麼多。隻是,在下很相信一句話。”
水明遠直覺那不是好話,目光卻仍是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那個名傳天下的少年笑得有些冷,一字一句道:“百無一用是書生。”
水明遠愣住。謝淵瀾還是個少年,說話的時候習慣性放柔聲音,然而,那一抹冷意還是想要滲入骨頭一樣。
“讀書人要麼愚駑,要麼衝動。以為書上的那些東西可以改變這個天下。可是他們忘了,強權之下,他們的命並不值錢,更遑論那些所謂的尊嚴。”
“所以,水大人,如果曾經在下救過你,你完全不必感謝。處於那樣的境地,在下也隻能那麼做。”
水明遠看著他,突然歎了口氣。這便是人們所以為的謝氏宗主。
那五年的時間,他出入宮闈,完全不似是清貴門閥謝家的人,他的笑永遠寬容坦然,卻少了謝家人所特有的傲骨。
可是,有幾人能明白,他放棄的那些尊嚴,隻是為了換回那些魯莽的人命?
“大人,下官都明白的。”水明遠在這天下聞名的少年麵前,第一次笑得自信坦然,“大人的心願,下官會努力的。”
謝淵瀾震了震,半晌之後,才默默笑了一下:“那麼,幹活吧。”
“是。”水明遠應了一聲,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在他的座位上,是前一陣子整理出來的吏部資料,所有的都要照如今的配置重新整理。
這是項繁重的工作,連謝淵瀾都不得不幫忙。偏生他對字體的要求極高,一天下來,胳膊仿佛不是自己的。
在他焦頭爛額的時候,崇明殿的禦書房中,軒轅逸手中正拿著軒轅結心呈上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