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不蔽體?郎野懂這個詞彙的意思,但不懂老婦的意思,隻覺她酒氣熏天,醉眼迷離。
再打量這屋子,他麵前是一張碩大的木桌,一溜排著幾把木椅,對麵是一張大床,銀鉤挽著羅帳,床上是錦緞的被子,靠牆是木櫃,掛著老銅鎖,油光錚亮,明可鑒人,木櫃旁邊是個博古架,上麵零星的擺著幾樣東西,無非花瓶、銀壺之類。
他發懵,這裏何時有了古宅?就是有古宅,為何還有人居住?即使有人居住,為何古裝打扮?難不成古宅鬧鬼?那這老婦是……想到此,他心裏喊道:“鬼啊!”嚇的騰騰後退,咚,撞在門上,推門想跑,腳絆在門檻上,哎呦一聲,人就倒在地,老婦聽到回頭來看。
“真的是失魂落魄了,區區一個門檻都能把你絆倒,起來,陪我吃酒,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老婦說著,伸手拉起郎野,拽進屋裏,又按在椅子上,一杯水酒就推到他麵前。
郎野茫然的看著,一切來的太突然太離奇,他不知作何反應。
老婦看愣在那裏的郎野,猛然醒悟似的,“誰喜歡吃寡味的酒,我這裏有臘肉,東街徐記酒莊的掌櫃送的,聽說遠自嶺南而來,都因為我常年去他家沽酒,才送了我一點,咱們這裏是買不到這種奇貨的,今日老身與你有緣,賞你嚐嚐。”她叨咕著,轉身去了裏間,稍許回來,端了一個食碟,上麵零星的放了幾片黑乎乎的肉幹,放在桌子上,也沒有筷子,她用手抓了一片遞給郎野。
“慢慢嚼,慢慢品,別浪費了好味道。”說著,她還咯咯一笑,對這盤臘肉頗為得意的樣子。
郎野沒有接,看那臘肉髒兮兮的,作嘔,老婦就催,無奈,他隻好伸手拿了,老婦再催,他猶豫一下,心裏道,也罷,所謂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是好人,即使這老婦是鬼,也沒理由害我,盛情難卻,放到嘴裏,還沒嚼,香氣就順著喉嚨竄到鼻子裏,味蕾全部展開,聞香而饕餮,咀嚼幾下,他心裏驚歎,太好吃了。
這一片吃完,不等老婦相請,郎野自己就去盤子裏抓了一片,老婦哈哈一笑,越發得意。
郎野吃了幾片,興起,又端起酒杯小啜一口,眼睛瞪得大大,表情誇張,連連“哇、哇”的,沒想到這酒如此甘醇,微微一點辣,淡淡一股甜,濃濃一縷香,他喝了一杯又貪一杯,最後,身子東搖西晃,眼神朦朧,手連杯子都握不住。
老婦埋怨道:“好酒,也不能多吃。”扶起郎野往床上去躺下,拉過被子給他蓋好,然後,老婦自己又去桌邊坐下,幽然一聲歎,“夫君,你一走就是二十幾年,是死是活,給我托個夢也好。”接著一杯又一杯的獨飲,最後,她酩酊大醉,伏在桌子上,鼾聲如雷。
郎野睡了一陣,酒喝多,口就幹渴,呼的坐起,想找水喝,忽然發現桌子上酣睡的老婦,愣住,拍拍腦袋,想起是怎麼回事,怯意又來,掀開被子下了床,躡手躡腳,連鞋都沒穿,用手拎著,怕弄醒老婦,慢慢推開門,就聽老婦罵道:“畜生,再鬧殺了你。”
這一句把郎野嚇的魂飛魄散,喵!一聲貓叫,他才明白,老婦罵的是貓,他撫摸心口,使勁按下就要跳出來的心,幸好自己不胖,從門縫裏擠出去,之後是撒腿便跑,也不敢回頭,仿佛後邊有鬼追似的,直跑到熱鬧的大街,才停下,嗓子裏冒火,口幹舌燥,呼哧呼哧的喘氣,此時才敢回頭去看,後邊,是茫茫夜色,高樓、霓虹、行人,先前發生的一幕,仿佛是夢。
第二天,郎野依舊是上班下班,把昨晚發生的事講給同事聽,可想而知,得到的是怎樣的反應。
“郎野,你是不是病了?”一位這樣說,還煞有介事的去摸郎野的額頭。
“郎野,你是得了妄想症。”一位這樣說,嘴角掛著嘲笑。
郎野隻好閉口不言,知道別人不會信,這樣的故事隻有聊齋裏才會發生。
下班再去尋那處古宅,看見的都是高樓大廈,哪有低矮的瓦房,他奇怪,莫非真是鬼?傳說中妖狐鬼怪都能平地弄出一套宅子,然後化作美人來害人,可是,那分明是個老婦,而且是請我又吃又喝,也沒害我。
過了三天,郎野強迫自己忘記那晚之事,這樣的事情若是別人說給他聽,他也不會信,難道,真的得了妄想症?
又一晚,他無事遊走,說來也巧,又溜達到邂逅老婦的場所,猛然醒悟似的,有些怕,想走,看著那扇門,想著那臘肉、那美酒,忍不住想試試,就是鬼又怎樣,人心不古,欺詐成性,沒有鬼可愛。
走過去,敲門,吱嘎,門開,露出老婦永遠醉醺醺的臉。
“是不是惦記我的臘肉,不巧,這幾天都被我吃光。”
郎野先是一愣,隨後一笑,“酒可還有?”
老婦點頭,“沒酒不就斷了血脈,快進來,我一個人正吃的無趣,以後再不可偷偷溜走。”
郎野走了進去,也不用請,老朋友見麵似的,往椅子上坐下,老婦顛顛的去端了酒具過來,臘肉沒有,拿了一小碟油爆豆子。
郎野自己斟滿,也給老婦斟滿,油爆豆子酥脆,他先吃了幾粒,然後,兩個人推杯換盞,邊聊邊飲。
“大娘!”郎野喚了聲,想問一些有關她的事情,甚至早已做好準備,即使她是鬼,也交了她這個朋友。
剛喊了這一聲,老婦驚奇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說來也不應該是名字,不過大家都稱我為穆大娘,老身夫家姓穆而已。”
郎野聳聳肩,心說,一聲尊稱,碰巧而已才是。
聊了一會兒,郎野得知,穆大娘孤寡一人,丈夫二十多年前出征離開家,就再也沒有回來,生死不知。有個兒子,在外做官,幾次來接她走,怎奈穆大娘不肯,她怕自己走了,丈夫回來撲空,所以,就一直留在這裏,像王寶釧苦等薛平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