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涼如水,靜靜的傾瀉在樹枝上的人身上,濺起一灣如幻似憶的夢境,無端撩撥心中情緒,卻淡如無痕。
這樣一幅靜謐的圖畫實在讓人不忍心打擾。我悄然舉步轉身離開,身後傳來溫雅的聲音,“月明如鏡,隻欠佳音,但願不要唐突了月的高潔清雅才好。”聲音極輕,如山間青風徐徐拂過,似乎是自言自說,卻字字落入心間,讓人無法忽略。
我停下腳步回身道:“琴境在於心境,公子既有心,又怎麼會唐突?”
“沒有知音,有心也是枉然。”話語中若有若無帶了幾分寥落。
我淺淺一笑,著看他起身緩緩從樹上落下,風姿翩然猶如菡萏淩波,靜雅之中透出若有若無的魅惑。眉宇容貌和鎖孤月如出一轍,氣質卻略有差異。一雙眼眸
泛著相似的墨綠卻又不同。
這雙眸,我認得。
墨綠之中透出深不可測的暗紅,妖異懾魂。如果說鎖孤月的綠是不染塵俗的綠,那麼他的綠,就是淘盡鉛華容納萬千紅塵,最後空空孑然獨立的深邃,能將人深深地吸入。
我主動上前一揖,“多謝鎖公子上次出手相救。”
“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他忙扶住我,對那天的事沒有詫異也沒有猜疑,隻是淡淡的,臉上帶上了一絲歉意:“倒是我二弟如此魯莽,連累三王子受傷,實在慚愧。”
“怎麼會。”我回答,“孤月為人爽直,此事與他無關。”
他隻略微一笑,不再多言。
我打量著他,果然如鎖孤月所說,為人靜雅,隻是未免有幾分疏遠。此時營地正在舉行隨筵,一片笑語歡聲,鶯歌豔舞,熱鬧非凡。不想竟會在這裏遇見他。
垂眼瞥見他手裏的琴,我不禁微奇:“這是……”
“無意得到的上好桐木,閑來無事就做了一把,見笑了。”他輕輕一笑說道。
“一琴一清心,古人隻求知音,殊不知好琴亦需知音,所謂高雅琴人,就該是鎖公子這樣的吧……”我喃喃出聲。
鎖心夜眼中眸光清亮了幾分,“高雅琴人不敢擔,若不介意,在下便以這把殘琴為三王子彈奏一曲。”說罷倚樹坐下,雙手打開虛架在琴上。
所謂殘琴,是因為琴身已經做成,卻還沒有續上琴弦,一張琴等於隻完成了一半。
無弦而奏,這樣荒謬的事若是換了其他人,說不定會以為他有意戲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能感受到他的真誠。
我也在他對麵坐下,靜靜聆聽。
十指纖長骨節分明,在琴上信手揮灑。沒有起伏的旋律,也沒有強弱的節奏。彈者心靜,琴上音稀。如此無味之數十聲,是其內心可以意會之趣。正如同人飲甘泉,泉水再甘也不能似含糖之甜味,但,甘泉之美在其無味,尤其人渴之時,深感其美而若甘。這種超然物外的無味之美,居於清雅之境的自適之心,讓我頓時心生敬佩。
他的琴,引起了我的共鳴。
琴至尾聲,平緩而終。心弦被觸動,我輕聲歎道:“至樂無樂……”
鎖心夜身子一震,平靜的眼底掀起層層波光,一雙令人失魂的明眸溢滿了流光異彩,看向我的目光中似乎又多了某種執著。
“機緣難得,”片刻後,他微微一笑,“三王子為這把琴取個名字吧。”
名字麼?我想了想,道:“‘大音自成曲,但奏無弦琴',不如就叫‘無弦’如何?”
“初次開琴就遇知音,是‘無弦’和三王子的緣分。”似是感慨的話語被乍起的風吹散,淡雅秀麗的容顏為夜幕又增添了幾分旖旎,麵如清風眼若星夢,那雙幽如深穀的眼眸,將渾然天成的雅致和不可捉摸的妖冶奇異的凝結在一起,成了這男子身上最耀眼奪目的部分。
我連忙不著痕跡地錯開他的視線。那雙幾乎泯滅紅塵的深眸仿佛能讓人迷失在其中,再也走不出……
無言,卻格外的讓人想這樣寧靜下去。
“殿下……”一個嬌柔的聲音傳來。
我回頭望去,碧泉碧心幾個侍女正往這邊跑來,見了身側的鎖心夜才急忙收住腳步,一一施禮。然後拉著我的衣袖,笑臉如花。
“殿下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可讓我們好找。”
“殿下快跟我們走,大王子正找你呢。”
我不由苦笑,正是為了不讓她們找到才來這兒的,真是一刻也不讓人安寧。
回頭詢問地看向鎖心夜,他起身道:“快去吧,別讓大王子久等了。”言語委婉地拒絕了與我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