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光與慕驚年在酒樓上且斟且飲,酒樓中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人一多就有了煙火氣;酒樓位於新科遊行的必經之路,而且視野開闊,二樓雅間正好麵朝伏駟街,許多富家小姐攜帶豪奴,灑下大把金銀將二樓包了場,隻為一觀新科舉子的風采,更想看看那位攜妻而行的狀元郎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這女子一多,就有了江湖。
清秋時分,七月流火,一場秋雨洗去殘存的暑氣,讓人直覺清爽自如,心懷大暢。隋朝海納百川數十年,並不禁止百姓穿戴前朝服飾,未將其視為洪水猛獸包藏禍心,反倒是如此大度雍容幾乎自負的態度,贏得了無數八國遺民的民望,海晏清平與否尚未可知,單憑這一份天下唯我的氣度已讓人深深折服。
酒樓上諸多女子穿上了時下風靡京城的南唐婉螺裙,上窄下寬,將胸脯的弧線勾勒得明媚動人,裙擺兩層碎花,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帶起陣陣勾人清香,真真是好個秋。
女子三三兩兩成桌地將樓上雅座霸占一空,家役奴仆在桌旁垂首而立,偶爾有性情活潑開朗的小姐嬌笑著令其飲酒,也不多話滿飲一壺,並不唐突僭越。
鶯鶯燕燕中又有一桌格外顯眼,兩男兩女,稍大的那名少婦氣態雍容,眉眼嫵媚,淡青色螺裙外披一件蠶絲薄紗,胸前風景波瀾壯闊而藏於薄紗中,隱隱約約可見雪白肩膀,一看便是高門大族裏的女子。少婦身旁坐著一位古靈精怪的少女,少女眼睛清澈明亮,四顧亂瞟,配上那一身鵝黃長裙,真應了那句豆蔻年華正如桃山桃花,嬌憨可愛。
另兩名男子,一名中年文士執象牙扇有名士風流,另一人是及冠少年,談笑間毫無拘束。
“南姐姐,你穿這身衣裳可真好看,來的路上可有好多男子往你胸口瞥了好幾眼,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跟你穿一樣的衣裳呀,不過要是有男人偷偷往這瞥,我非讓我爹把他眼珠子挖出來不可,哼。”少女一手嘬著螺螄,一手伸出兩根手指,含糊不清地說道。
此言引來三人人大笑,貴態少婦賞給少女一個腦瓜崩,氣笑道:“你這小丫頭不學女紅,憊懶得很,還敢調笑你姐姐了?就你這性子你看以後誰敢娶你,林伯伯早就給你氣得胡子哆嗦了。”
“哪有嘛,我爹爹可最疼我了,沒人敢娶才好呢,在家裏孝敬爹爹一輩子。”少女吃痛,鼓起腮幫子,揚著小拳頭說道。
少女身旁的少年夾了一筷子清蒸白鱘輕輕放在少女碟子中,笑道:“怎地沒人敢娶,過兩年我便向林伯伯提親去。”
姓林的少女賞給他一記白眼,“誰要嫁給你,我未來的夫君肯定是長得玉樹臨風,還武藝超群的奇男子,你也不看看你長得什麼德行,做夢吧。”說畢還做了個鬼臉,呸呸兩聲。
少婦作勢要打,少女縮了縮脖子,其實不醜,甚至生的清秀少年則斟滿杯酒苦笑著搖搖頭,中年文士不動聲色,眼中滿是寵溺。
窗旁的李崇光自斟自飲被嬌憨少女打斷了思緒,笑著回頭看了一眼。慕驚年醉蟹下肚,加之被王爺殿下騙著喝下幾杯桂子當歸酒後,酒勁上湧,原本就迷人的桃花狹長眸子顯得有些迷離,往後一靠,紅衣少年在清秋陽光下如同忘憂的謫仙。
人走在外七分靠皮囊,三分靠衣裳,慕驚年的皮囊無疑是極為出眾,穿上王府中江南織造的紅錦之後更增添些許貴氣,賣相極佳。
嬌憨少女察覺到李崇光的目光後,回頭正瞧見看著街上發呆的慕驚年,一時間癡癡然得舍不得移開目光。
慕驚年回神,與少女四目相對,少女驀地俏臉粉紅,扭過頭去,靠在少婦肩頭,羞澀難當。少婦無奈笑著向著慕驚年點了點頭,心底頗有些訝異,這般氣態非凡的公子哥即便是在她老家名仕風流遍地的江南水鄉也頗為罕見。
與少女同桌的少年吃味轉身,眼中頗有些敵意。
慕驚年不以為意,被街上的喧鬧聲所吸引,轉頭看去。
街上頭浩浩蕩蕩一眾人行來,為首著一襲青衣與一名美婦攜手而行,身後兩人騎馬緩行,百姓們皆為其讓道,眼神羨豔。
酒樓酒肆中慕名而來的一眾千金小姐蜂擁至街旁窗旁,踮起腳尖觀望,蠻橫一些的便讓家仆硬生生地擠出一條道來,被扔出來的平頭百姓也隻敢怒目而視之後,灰溜溜地離開。
至於嬌憨少女則是依偎在少婦身邊,站在與慕驚年相鄰的窗戶旁,也不知是看狀元郎還是紅衣郎。
“這些個錦衣而行的便是我朝此屆舉子,頭三人乃是欽定三甲,不過這個狀元郎頗有些意思,原本乃是龍驤將軍之後,家室富貴,不過因其父親在朝廷黨爭中不知死活地撩撥王鷓巨那頭虎威猶在的老閻王,被皇上一擼到底,家道從此沒落。身旁那個美婦是十年名動江南的歌姬秦應如,當年為了她無數名流士子一擲千金,隻為看一眼那未央湖上薄紗劍舞,湖聲劍影長歌舞,風徹江南大風流,引得無數士子瘋狂,不過在那之後秦應如便銷聲匿跡,原來是跟了這個落魄書生,十年落魄,如今也算揚眉吐氣了,這攜妻而行在大隋史上也算是首例,得誌不忘糟糠,書也算沒讀到狗屎裏去。”李崇光輕聲為慕驚年解惑,卻看到慕驚年緊緊盯著街上,眉頭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