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裳提了酒壺,搖搖擺擺的走上樓,一路留下桂花酒的酒香,直直的推了門,去尋嵇臏。嵇裳明顯看見,嵇臏仍舊在撫摸那塊玉玦,一聽有推門聲,才猛然放下。嵇裳眼裏瞧著,心裏明白著,嵇臏跟她一樣,心裏念著不該念的人,怎麼去也去不掉。
嵇裳將酒壺放在了桌子上,去牽嵇臏的手,嵇臏笑:“裳兒,怎麼了?”嵇臏知道,嵇裳雖然依賴嵇臏,但是若是沒有旁的事情,嵇裳斷不會來尋嵇臏。這會子,兩人的命運還沒有數,嵇臏靠著《廣陵散》,在這大興樓尋得一方出路,因此得了老板娘的賞識,可是如今嵇臏不得不打算,若是嵇臏真的離開了,徐琴當真能好生照顧嵇裳?
又轉念一想,嵇裳是唯一會跳《廣陵散》的人,想來,徐琴也不會虐待於她,當真是自己多想了。
嵇裳蹲下來,張開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嵇裳第一次恨,第一次恨這老天,恨這命運,世上人千千萬萬,偏偏要她生來即啞,偏偏要嵇臏被人騙去眼睛,偏偏要嵇氏受此等苦處。嵇裳自己,已經盤算好了。
嵇裳斷不會讓嵇臏一個人離開,嵇臏眼睛看不見,什麼都做不得,若是離了嵇裳,便沒有人再能照顧好他,沒有人再懂嵇臏。嵇臏離開的時候,也是嵇裳離開的時候。嵇裳已經失去了慎之,不能再沒有嵇臏。縱使嵇臏不需要她,她也要硬跟上。
嵇裳伏在嵇臏的膝上,嵇臏微笑著撫摸著嵇裳的頭,語氣裏滿是溫柔:“裳兒是不是累了?也對,每日都要去跳一遍那《廣陵散》,怎麼會不累……”
嵇裳搖了搖頭,累?她怎麼會累?每次在台子上起舞,她都想著,台下,是慎之在看著,是慎之啊,那怎麼會累?隻是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累。況且普慧也來了,一切,就像是在青佛寺一樣,就像是沒什麼變化一樣,她還在青佛寺,慎之還在。
嵇臏無奈的皺皺眉頭,不由得犯愁。嵇臏是看不見的,嵇裳又說不出話,兩兄妹甚至無法交流,也確實無法交流。所以,這大約才是嵇臏犯愁的地方。嵇臏此刻隻希望他能看見嵇裳的表情,看見她哭了沒有,有沒有委屈,有沒有被人欺負,可是,嵇臏什麼都看不見。嵇臏便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嵇裳抬頭仰望著嵇臏,不由得鼻頭一酸,卻忍住沒有哭出來,隻是拿起嵇臏的手,在嵇臏手心寫下了幾個字。“哥哥,別留我一人在此。”
嵇臏的眉頭驟然鎖起。他明白,此刻的自己,怕是嵇裳唯一的牽掛,可是,嵇臏是要去北漠的,路途遙遠,嵇裳又無法開口,如何過去?嵇臏扯開一絲笑容:“裳兒乖,哥哥一人就好,你留在這裏,哥哥才放心。”
嵇裳猛然搖頭,緊緊握住嵇臏的手,眼睛顫抖著看著嵇臏,可是嵇臏卻是看不到的,嵇裳的眼淚也不爭氣的落了下來……哥哥,裳兒無用,但又怎麼能讓哥哥一人前去受苦……
“裳兒,聽話。”
嵇裳猛然跪在地上,一個勁的落眼淚,嵇臏嚇了一跳,去扶嵇裳,嵇裳卻不肯起來,嵇裳隻是跪在地上哭,發不出聲音,然而這樣,卻最讓嵇臏痛心。嵇臏道:“裳兒,都是哥哥不好,沒能治好你的嗓子。現如今,你留在大興樓才是安全的,與我一起,我隻會拖累你……”
嵇裳何嚐不明白,嵇裳也在拖累嵇臏。這兩個兄妹,又在互相拖累,又在互相依賴。那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這兩個人,本就是一起的,注定要互相拖累與依賴。其實,說是拖累,換句話說,若是沒有了嵇裳,嵇臏又怎麼會選擇活著?若沒有了嵇臏,嵇裳隻怕早就選擇了去死。他們雖然在互相拖累,可是他們也給了彼此之間唯一的希望。
嵇裳瞧見了桌上的剪刀,隻是猶豫了一下,便斷然的拿起剪刀,嵇臏看不見,卻能聽見剪刀發出的聲音。他甚至都能夠感覺到,嵇裳拿著這把剪刀,正對著自己的脖頸。
“裳兒……裳兒……你!”嵇臏無措又緊張的到處亂摸,急的就要嚷出來,嵇裳隻是哭,隻能聽見嵇裳啜泣的呼吸,嵇臏這才慌了,“裳兒,你不聽哥哥的話了嗎?你拿的什麼?裳兒!你……你不要這樣!裳兒……裳兒!”
嵇臏並不知道,自從知道了慎之死去的消息,嵇裳便沒有再想過要活著,若不是嵇臏在此,隻怕嵇裳早就去見了閻王。
許久,嵇臏像是妥協一樣,重重的癱在地上:“既然如此,便都依裳兒吧。”
嵇裳聽得了這話,手一鬆,那把剪刀便順勢掉落在地上,清脆的聲音響起,嵇裳落下了淚水,嵇臏也笑:“裳兒,答應哥哥一件事……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