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沁的聲音並不算大,但卻鼓動性十足——就好像一個操著吳儂軟語的水鄉女人依偎在你的身邊,輕聲在你耳邊說著情話,撩撥著你心中的某種欲望……
在這種撩撥之下,朱巨差一點就搖響了手中的鈴鐺——但關鍵時刻,他殘存的理智提醒他:偌大一個天下,唯有這個唐沁的話信不得,她這樣說,一定有什麼陰謀,一定是的……
“看來,你始終是不敢。”唐沁見朱巨還在猶豫,轉而換了輕蔑的語氣,“盡管你已經表現出了你的瘋狂,但這隻不過是你為你那懦弱的靈魂披上的偽裝——說什麼‘死士’,說什麼為了主公大業犧牲自己,哪怕用再多的理由,也始終改變不了你的膽怯和懦弱。”
末了,唐沁輕聲總結:“貪生怕死的‘死士’,我這還是第一次見……”
“唐沁,你以為我真的不敢麼?!”朱巨大聲吼叫,雙目赤紅,心中的狂熱和唐沁的挑釁,徹底點燃了他的憤怒,他全部的理智,都被那憤怒的火焰吞噬殆盡……
而且,就在這個時候,朱巨用餘光掃到這樣一幕:
莫降被人從桅杆上救下之後,便被一群人圍在了正中間,那群人站的很密,幾乎完全沒有縫隙——更要命的是,在那些瑤人的簇擁下,莫降正在向王氏的海船撤離!!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也容不得朱巨猶豫了!
“唐沁!你看好了!”朱巨像是要證明自己的無上的勇氣和狂熱的忠誠一般大聲吼叫著,把手中鈴鐺,緩緩舉高——他的動作無比鄭重,像是主持某種宗教儀式的巫師。
躺在地上的龜生太郎,也注意到了朱巨的神情——這種表情他再熟悉不過了,大和民族的武士,在切腹之前,都會露出這種莊嚴、狂熱、神聖的表情……
“不,不要啊。”龜生太郎訥訥的說……
韓菲兒也知道朱巨要幹什麼,此刻的她心思飛轉,可卻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一方麵,莫降的傷勢牽動著她的心;另一方麵,她又明白這個時候不應該分心,能阻止朱巨搖響鈴鐺,便是對莫降最大的幫助……
可是,她偏偏想不出什麼辦法,哪怕是和朱巨同歸於盡,恐怕也不能阻止那些火炮開火了……
朱巨身後的甲板上,戰鬥已經進行到尾聲,流淌在甲板上的鮮血、橫七豎八的屍體、斷裂的武器和殘值斷臂,在無聲的訴說著這場戰鬥的慘烈;絕大部分武士已經被殺,隻剩下十幾個人被逼迫到甲板的一角,仍在負隅頑抗,但在十數倍於他們的“天選軍”的狂攻之下,他們恐怕很快就會被全部殺掉……
戰鬥中的人們,沒有人注意到,也沒有人會關心朱巨的動作: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哪怕是朱巨搖響鈴鐺,後果也不過是讓死亡降臨,可既然他們並不畏懼死亡,又怎麼會關心朱巨要做什麼呢……
所有的這些,朱巨都沒有看到,他也不會關心:在他心裏,這些人、連同他自己,都隻有一個身份:死人。
——正如臨行時黑將對他的最後贈言:“在你舉起鈴鐺的一刻,你就已經死了。可你的死,卻能換來神州的新生,換來一個偉大帝國的建立。你的死,將換來無上的榮耀;你的生命,將詮釋你的忠誠!所以,當死亡來臨的時候,請不要恐懼,因為你的死,無比光榮,而且偉大!”
說罷,黑將走下玉階,對朱巨和那個書生鄭重的行禮;在場的所有人,更是一齊跪倒,額頭觸地,他們跪拜的方向,正是朱巨所站立的方向……
這便是此時此刻的朱巨,腦中浮現的畫麵——他忽然想起,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正在他那澎湃激動的湧動,當時他並沒有弄明白,那奇怪的念頭是什麼,但今日,在死亡降臨的前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當時的自己,多麼像是一個被眾人簇擁著抬上火刑架、用於祭祀天神的芻狗……
朱巨心中隱隱升起了一股悔意,他也明白:父母生他出來,並不是要讓他成為別人野心的祭品啊!
但此時,再後悔也是晚了,騎虎難下的他,除了搖響鈴鐺,再沒有第二種選擇;正如那些稻草軋成的芻狗,一旦被抬上祭台,它們的命運,就已經確定了……
兩行眼淚,從朱巨的眼角滑落。
當那兩行眼淚滑過他那張肥胖的臉,並且滴落的那一個瞬間,朱巨手腕一抖,搖動了鈴鐺。
“叮叮當……”
一串悅耳清脆的鈴音,仿若梵音唱響的聖詩一般,在整個戰場的上空飄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