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終究深幾許(1 / 1)

她始終是沒想過的,有一天,溫柔慈祥的外婆,會因為保護外公珍愛的書籍隻身和入室搶劫的強盜發生爭鬥,毫不猶豫地將裁布用的大剪刀硬生生地刺進強盜的胸膛。

外婆的鋃鐺入獄,給外公造成相當大的刺激,日日喝酒買醉。一天晚上,外公醉倒在小巷口,恰巧也是一醉酒男子經過,毫不忌諱拿外婆之事地嘲笑他。外公一怒之下,操起酒瓶往他頭上敲去,酒瓶碎開,致使該男子失血過多來不及搶救而死亡。

外公外婆的相繼入獄給家裏帶來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村人的避諱,父母的爭吵,同一個故事開始在許多個深夜一幕幕地重演。

庭院深深罷了。可又深幾許?

她記得那時的自己,每晚被爭吵聲嚇醒。她被忽視地一塌糊塗,隻有枕邊留下的一串深深的淚痕證明她存在的痕跡。

夜已深,風很冷。

那時的她,就明白了。不是看到一個紅色的黃昏,就仿佛能讀到錯落在這個世界的痛苦;不是走在一個刺骨的冬夜,就仿佛能感到折射在這個塵世的悲哀。

村裏從未鬧過人命,同村的孩子們開始叫她“血薔薇”。同學們說,她雖漂亮,但她的家人殺了人,背負了兩條性命,手上沾滿了血,她身上流著的是惡毒的血液,一不小心,她暗藏的刺容易紮死別人。他們不敢靠近她,更不敢和她一起玩。

她害怕看到他們的眼睛,天真卻充滿了嫌棄。她朝他們喊,那不是我犯的錯,憑什麼這麼看我!

那個歲數的孩子,向往正義,卻容易被外界迷惑,分不清真實。

那個不安的夜晚,她看著天花板發呆,暗白的日光燈在房間裏投出淒涼的味道。聽著樓下依舊持續不斷的爭吵,抑製不住的淚水一而再地模糊視線。

她聽到有人摔碎瓷碗的聲音,聽到母親怒吼著說要離開的聲音,然後聽到了有人摔門而去的聲音。

母親說她要走,她受夠了。

她說她是有姿色的,原本可以嫁給有錢人享受富太太的生活,可是不得不遵守父母之命狗屁的兒時之約,嫁給唯唯諾諾的父親。她說她體會不到愛。

她不要現在的生活,父母出了這檔子事,流言蜚語,讓她失了麵子抬不起頭來。

她聽到父親壓抑哭泣的聲音。父親是小學教師,對所有的事情向來是一忍再忍用最寬容的姿態。他誠懇老實地過日子,卻給不了母親想要的富貴榮華。

他們的對話爭吵裏,沒有她。

她不懂他們為何能忍心拋下她,相繼離去追逐所謂的愛。

她隻是個孩子,隻有六歲!

什麼才是愛情?

有什麼壓力讓他們連自己的孩子也肯拋棄?

分手離別,剩下的都隻有支離破碎,都隻有自己的孤單剪影,都隻有悲廖中紅腫的雙眸。

那夜終於不同於昨夜了,那夜,一個叫家的東西,散了。

散的徹底。

是不是隻有在這樣心寂寞幹涸無助的歲月裏,眼睜睜看著傷口的痛楚愈加歡暢地流血,才能倍加分明地感受靈魂的聲音?她對天明的期待,就像那用力撼動大樹的風,因渴望春天痛苦而大聲地呼號著?

想著想著,雨悸突然自嘲地笑了。她是否該感謝命運,讓他們拋棄了她,讓她遇見了莫氏一家,讓她無以回報他們對她的好?

她是該感謝“血薔薇”三個字的重新出現嗎,讓她正視自己,讓自己清楚地明白,拿堅韌擁抱現在!

張愛玲說,短的是生命,長的是磨難。

那她就讓磨難滋養生命吧。生活不會如想象中得那般好,也不會像想象中得那般糟。

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沒有比腳更長的路。

那就讓她咬著牙走吧,走著走著,也能走出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