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終於全黑了,有幾個護士一臉恭敬地進來,如往常一樣給她做了檢查換了藥。房間裏燈火通明,就像是怕別人不知道這裏有多少富裕。
護士神色緊張地跟她點頭後終於退了出去,雨悸想,他們應該急匆匆地跟這棟房子的主人報備去了。
像昨天一樣,雨悸支起身子,費力地將手伸向床頭的開關,讓一切的明亮消失在黑色裏。誰也不知道,每次這個時候,女孩總會不動聲色借著月光擦幹因為超過身體負荷的舉動而讓傷口滲出的血跡。
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喜歡黑夜,隻有當暗色籠罩全身時,她才會覺得世界時如此安寧。
她知道她隨著這世界而慢慢改變,以前總覺得生活不能缺少陽光,失了光亮就不知向何處生長,而今,處於黑暗,隻有一雙耳朵,反而覺得能夠觸及到靈魂的步伐。那屢屢魂魄,會在最寂靜的午夜裏飄蕩,讓你不自覺聆聽屬於生命的顫音。
她知道德裏克又來了,每晚這個時候,他不再轉著那會發出呀呀聲的輪椅。雨悸聽到拐杖輕輕磕到木板的聲音,傲氣如他,終究不會坐輪椅上顯示自己的脆弱。
預想中的燈光並沒有像昨夜那樣打開,她聞到他不斷靠近的氣息,黑色的細風,不動聲色地拂過窗邊的鈴蘭,像惡魔的降臨,白與黑永世的纏繞。
盡管雨悸閉著眼,可依舊能感覺到德裏克鷹隼般的目光。
“我知道你醒著。”暗啞的聲音飄進耳朵。
似乎也不在意雨悸的舉動,德裏克在她床邊坐下,“如果十九年前我知道真相,我會猶豫。雨兒,你曾經說的對,我後悔了。”
蝶翼般的睫毛控製不住地顫抖。
“敏心下午跟你講了一些話,我知道即使她不說,你也有所察覺,我很開心,我有女兒,而且還是如冰所生。雨兒,謝謝你來到我身邊,這是我最記憶深刻的日子,這裏就是你的家,你以後生活的地方。”
以往,無論何時,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擋她對家的渴望。而今,當她聽到德裏克親口說他是她父親,她有家時,她從未像此刻這般厭惡家的存在。她寧願沒有家,也不願在這充滿血腥的地方紮根,這讓她惡心,並且深惡痛絕。
“我有家,我的父親叫莫成毅,母親叫葉欣桐,我的家在中國。”
幹硬且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緩緩響起,德裏克有想過她的回答,卻沒想到當親耳聽到這幾個簡單的字從雨悸嘴裏蹦出來時,強壯的心被鋒利的小刀狠狠地劃過。
他尷尬在原地,雙手緊緊握住拐杖,有些發抖的木拐杖顯示著他此刻壓製住的怒氣。
忽隱忽現的月光,隔著一定的距離,德裏克應當看不清女孩的眼睛,可事實上他確實看到了雨悸一雙無任何情感有著強烈疏離與厭惡的眸色。
“我是你父親!”
德裏克終究有些發怒,拐杖底端的橡膠和木板發出厚實的摩擦聲。
“你不配。”不溫不火的聲音在一觸即發的夜裏想起,德裏克真想上前撕碎她那張千年不變的臉。
“誰給你這麼大膽子!”
傷口有些疼痛,雨悸忍不住低喘了口氣。
“因為你沒讓我死!”雨悸咬著嘴唇說道,聲音落進德裏克的耳朵裏,氣得他直發抖。夜色如簾,暗影浮動,有一陣疾風撲麵而來,陰影猛得蓋住了視線。
雨悸睜大眼睛看著停住的大手,手掌上的主紋路一條一條看得分明。她看到他事業線尤其的明顯,而感情線卻在三分之一處有了缺口。
透過他的指縫,她看到他依舊怒氣激蕩的神情。
她的眼裏激不起半點漣漪,就好像這原本落下的巴掌如意料之中一樣。
突然間,她想到了離開這裏的那天晚上,莫言問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他說,雨兒,如果有一天,在親情和養育之恩麵前,你不得不選擇,那麼,我希望你快樂一些。
莫,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對我來說,早就沒有家了。”從莫言落海的那刻起,家這個她想來奢求的東西,也慢慢從她心裏退了出去。
她像是感歎一樣說道,心平氣和,但這讓德裏克的眼神更加暗淡,目光也愈發地深邃起來。
“如果你是因為莫言拒絕接受我,那麼我就給你時間。”
“時間隻會愈加讓我看清真相。”
“什麼是真相!我想你給我的一槍已經彌補了我對你早成的傷害。”
“彌補?”雨悸一笑,突然悶聲咳了起來。德裏克條件發射地走上前看她,卻被她毫不留情地推開,身體因為突如其來的力量慌張地退後了兩步。
“雨兒!”
“別這麼叫我,你不配!”
氣氛再次陷入緊張,連守在門口的兩個黑衣人也忍不住相視一眼。
“我說過我是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