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春江花月夜(2)(1 / 3)

“‘春江花月宴’,好名字啊。”馬雲搖頭晃腦地感慨道,“窗外月影浮動,滿桌菜肴的香味中又隱隱夾雜著桂花的清新氣息,真讓人有一種身在廣寒的錯覺。這桂花氣息若有若無,卻不知是從何而發?”

“我在今天烹製菜肴所用的清水中浸泡了少量的桂花,一點簡單的小手法,讓諸位見笑了。”

“手法簡單,想法卻不簡單。”陳春生也由衷地讚歎道,“這季節景色都被你融入到了滿桌菜肴中,借景入菜,菜景合一,我今天是開了眼界了。——徐老板,你的意見呢?”

徐叔沒有直接回答,卻轉頭問淩永生:“你覺得怎樣?”

淩永生搖搖頭:“無話可說。”

徐叔沉默片刻,輕歎一聲:“色、香、味、意、形,無一不是妙到毫巔,確實無話可說。”

薑山微微一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揮手招呼著說:“既然如此,那就請大家觀景品菜,好好享受這個良辰佳夜。”

徐叔端起麵前的酒杯,向薑山虛敬了一下:“薑先生太客氣了,如此盛情款待,我就先代表大家,敬你一杯。”

薑山站起身,端著酒杯恭敬地說道:“不敢當,不敢當。徐老板在揚州廚界享譽已久,對我所做的菜肴能給出這麼高的評價,確實讓我不勝榮幸。”

“嗯,以你的廚藝,當之無愧。”徐叔說完這句,忽然話鋒一轉,“薑先生這次來到揚州,恐怕不僅僅是要請大家吃頓飯吧?”

這句話提出了眾人心中共同的疑問,連一直在吃個不停的沈飛此時也停下了筷子,和其他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薑山。

“既然徐叔提出來了,那我也就不再隱瞞。”薑山說到這裏,一仰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這次來揚州,是想和諸位打一個賭。”

“哦?”徐叔把酒杯輕輕放回到桌上,“不知道薑先生想賭什麼?”

薑山沉默片刻,正色說:“我賭揚州城中,沒有人能夠在廚藝上勝得過在下。”

眾人麵麵相覷,一片愕然。之前大家雖然也看出薑山頗為自負,但他言行舉止一向謙虛有度,現在卻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竟似絲毫不把淮揚三大名樓的老板和主廚們放在眼裏。

馬雲輕輕搖搖頭,說道:“你的廚藝雖然高超,但要想一個人挑遍揚州城,隻怕也不是那麼容易吧?”

“如果容易的話,我又何必千裏迢迢下揚州呢?我既然提出打賭,自然已經做好了輸的準備。”薑山轉頭看了看身後的一名女子,“去把東西拿來。”

女子走出後艙,不一會兒端進一隻錦盤。那錦盤用一塊金絲鑲邊的絨布蓋著,顯得頗為貴重,一下子便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薑山伸手輕輕把絨布揭開,隻見絨布下蓋著的卻是一本線裝的書籍。那本書一指來厚,封皮已經有些褪色,書頁也微微泛黃,看起來應該有些年代了。不過書的成色雖然陳舊,但整體形狀完好無損,顯然書的主人對其作了精心的保存。

薑山看著那本書,目光中充滿愛惜之意。他一邊用手指在書麵上緩緩拂過,一邊說道:“這是我薑家世代相傳的《大內滿漢全席菜譜足本》,記錄了各色菜肴數百道,包括‘生吃仔鼠’、‘滾油猴腦’等傳說中的奇菜。這次我在揚州還將停留一周左右的時間,這一周內,如果揚州城有人能夠在廚藝上贏了我,我就把這本菜譜贈給揚州廚界。”

“滿漢全席足譜”?在場的人全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眾所周知,滿漢全席是滿漢兩族風味肴饌兼用的盛大筵席,規模盛大高貴,程式複雜,總計要吃上三天六席。席中的菜點計有三百多種,無不極盡美味精細,既有宮廷肴饌之特色,又有地方風味之精華,可謂集天下菜肴之大成,乃古今中外第一名筵!

天下第一名筵的足本菜譜,自然也就是天下第一菜譜。滿漢全席享譽天下,席中的不少菜品均是平常難得一見的奇妙之作,如“生吃仔鼠”便是將剛出生三天的幼鼠裹於麵卷中,蘸蜜糖醬食用。像此類奇菜的烹製方法,即便在當時,也沒有幾個人知曉,年代久遠之後,如今的刀客們更是僅聞其名罷了。而這本菜譜中,連這樣的菜肴也收錄在內,足見其內容的博大精深。

毫不誇張地說,這本菜譜足以稱得上刀客們的最高教材、烹飪界的百科全書!

也隻有薑山以大內總領禦廚後人的身份,才有可能擁有這樣一本菜譜。而現在,這本菜譜居然會有可能留在揚州!在座的幾位揚州名廚心中禁不住都“怦怦”地跳了起來,就連一向財大氣粗的陳春生此刻也紅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本陳舊的古書,恨不能此刻就把它搶到手中。

馬雲畢竟年紀較長,閱曆豐富,他捋了捋胡須,不動聲色地問道:“如果揚州城中沒人能夠贏得了你,薑先生又想得到些什麼呢?”

馬雲的話立刻讓興奮中的陳春生等人冷靜了下來:薑山既然用這本名貴的菜譜作為賭注,所求的必定也是非同一般的東西,隻怕這才是他來到揚州的真正目的。

薑山的目光繞著餐桌邊的眾人掃了一圈,最後停在徐叔身上,他衝徐叔拱了拱手,說:“徐老板,請恕薑某無禮,如果這場打賭我贏了,我就要帶走懸掛在‘一笑天’酒樓的‘煙花三月’牌匾。”

眾人心中都是一沉,徐叔更是變了臉色,誰都知道失去“煙花三月”的牌匾意味著什麼。

兩百多年來,這塊匾雖然一直懸掛在“一笑天”酒樓的大堂中,但它存在的意義和影響力早已超出了酒樓本身。這塊匾背後的故事是整個揚州廚界的一個傳奇,它向人們講述著揚州刀客曾經達到過的成就和輝煌,也是淮揚菜在中華烹飪界中地位的象征。

可以說,在揚州刀客的眼中,這塊匾的價值絲毫不遜於薑山手中的那本《滿漢全席足譜》!薑山提出以此作為賭注,更加凸顯出他要憑一己之力挑戰整個揚州廚界的野心。

可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呢?

一時間,船艙內寂靜無聲。

最終還是薑山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道諸位有沒有興趣接下這個賭局?”

陳春生有些無措地看著馬雲:“馬老師,您看這件事……”

馬雲歎了口氣,對徐叔說道:“徐老板,‘煙花三月’的牌匾畢竟是你‘一笑天’酒樓的財產,這次應不應戰,就由你來決定吧。”

徐叔用手輕輕轉著麵前的酒杯,神色凝重。雖然他之前已經隱隱猜到薑山此行的目的會和“一笑天”酒樓有關,但沒想到對方竟是衝著“煙花三月”的牌匾而來。這場賭局如果輸了,“一笑天”酒樓兩百多年積累的聲譽便會葬送在自己的手中,但如果不應戰,那自己又等於是代表了整個揚州廚界在對方麵前俯首認輸,這當中的輕重亦是非同小可。一時之間,的確是首鼠兩端,無法決斷。

馬雲看出了徐叔的心事,斟酌片刻,又說道:“徐老板,這擔子是‘一笑天’接下來,但事情得由整個揚州廚界擔著,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馬雲這番話不僅是對徐叔的寬慰,其實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話語雖然簡短,但對徐叔來說,卻像是往搖擺不定的天平一側又加上了一個砝碼,他端起酒杯,一口氣飲完了杯中的酒,說道:“好吧,薑先生,我就代表揚州廚界,接受你這個挑戰。”

淩永生脫口叫了聲“師父”,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徐叔揮手打斷了他。做完決定之後,他的心情反而放開了一些。他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像是在對徒弟說話,但目光看著薑山:“放心吧,‘一笑天’享譽廚界兩百多年,不會那麼容易被人擊垮的。”

“好!”薑山拍了拍手,顯得非常高興,“賭局從明天開始,今天還請大家盡興,來,我們同飲一杯吧。”

早有女子上前,為薑山斟滿了酒。薑山把酒杯高高舉起,神采飛揚,似乎那賭局雖未開始,但他已經穩操勝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