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是周末,周家人每周這一天都要聚一聚,可是周正澤的電話下午就無人接聽了,周氏那邊也說聯係不到他,第二天公司的幾個行程都還在等他確認,這是極少有的情況,然而周正行卻經曆過一次,大概能猜著一點原因,也知道可能會在哪裏找到他,等他找去那家酒吧時,果然在角落裏看到了他那一個人喝酒的大哥。
他坐下來,周正澤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問:
“喝什麼?”
他按住他的手:
“哥,你又發什麼神經!”
周正澤一把打開他的手:
“周正行,你少來多事!”
他本不勝酒力,就算不是烈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也喝紅了眼睛,一說話更顯出醉酒之後的暴躁來,周正行不由得氣急敗壞:
“行,我不多事,隻要你別像兩年前那樣喝到吐。”
他恍如未聞自顧喝酒,周正行更氣:
“你喝成這樣有什麼用,起霏姐會回心轉意嗎,你怎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他額頭抵在酒杯上看不清楚神色,隻有低低嘲諷的一聲笑:
“回心轉意?她以為我拿邵唐和FLY逼她……可是就算這樣她也不願意……寧可隻做交易也不願許諾婚姻……她不會回心轉意……我早該清楚……兩年前她決定走的時候……就不會回心轉意了……”
那是他清醒理智的時候絕不會有的口吻、絕不會說的話,周正行一向以挖掘他哥的隱私為樂趣的,可是每次這種時候又焦急無措不知該說什麼,隻得一無是處地呆坐在那裏,聽那喝到迷糊的人咬著牙自言自語:
“我做什麼都沒用……還比不上一個騙她的邵唐……正行……為什麼她不想一想我的苦衷……不相信我是認真的……不相信我有多麼……有多麼……”
他沒有說完,隻抬手無力地撐住了額頭,酒杯擋住了他的大半臉龐,明晃晃的酒光後隱住的是緊閉的一雙眼睛,眉頭緊鎖成川,那是糾結在夢魘中醒不過來的神色,隔著酒波折射的細碎紋理,周正行看得那樣清楚,記得那樣清楚——
兩年前,起霏姐走後,他的大哥幾乎窮盡了所有的力氣找她,親自飛去她的家鄉、飛去她離開的中轉站,親自拜訪她所有的朋友、所有可能知道她行蹤的人,然而都毫無結果,他終於知道他再也找不到她的那一天,便是在這裏,同樣喝到這樣酩酊大醉。
周正行從來以為在大哥心裏到底還是以夏姐重要些,畢竟綿延了那麼多年,可是曆經了那個醉酒的夜晚,看到那個從來斯文淡定的人那般失態他才清楚,也許大哥所承受的比所有人以為的都要強烈得多,即使從那以後他再不提那個名字,即使他仍舊如從前那般從容不迫,生活平靜得似乎從未起過波瀾。
可是他知道,甚至爸媽也都知道,每一個關心他的人都會發現他不著痕跡的細微改變——他開始細心地照顧一隻貓、冰箱裏總是堆著一罐罐啤酒、每過段時間都會去同一個餐廳一坐一下午、偶然聽到誰叫了一聲徐小姐會猛然轉過頭去、把她已經棄之不用的電話號碼買過來,電話上總有打給那個號碼的記錄、當年沒有用上的婚紗戒指他也一直妥善保存、甚至給婚禮慶典公司那邊的答複都是“推遲”而不是“取消”——所有的這些他們全部看在眼裏,隻是那個最該知道的人,一朝被蛇咬,再也不想知道、不會知道。
酒吧裏音樂靡靡,氛圍曖昧,卻隻有他們坐的這個角落仿佛被這花花世界給遺忘了,連那彌漫出的酒味都帶了清苦,周正行也跟著撐住了額頭,隻覺煩躁得很。
次日周正行醒得遲,一覺睡醒他大哥已經西裝革履準備去上班了,他這兩年向來是不休周末的,況且昨天那麼多個公司電話沒接,一大早起來就已經忙著打電話各方交待,周正行逮著個空子嘀咕一句:
“哥,你少忙一天會死啊!”
“周正行,如果你爭點氣進公司幫忙我肯定不用這麼忙了,”周正澤隻瞟了他一眼:“早飯自己去外麵解決,走的時候房間整理幹淨,還有,以後沒事少蹭到我這裏來,自己回家睡去。”
“什麼叫我蹭過來,是你喝醉了我把你扛回來的好不好!”那邊廂周二少爺立刻炸毛了,“誰叫你酒量不好還要去喝得爛醉,早知道就不管你,讓你吐一晚上。”
周正澤皺眉:
“我多大的人了,喝個酒還要你管。”
二少爺哼一聲:
“喝酒不是重點,重點是酒後吐真言。”
他看過來,眉眼間不動聲色:
“我說什麼了,酒話你也信?”
這才是他那個大哥,可以平靜得絲毫不露的大哥,周正行促狹一笑,撈起了旁邊打醬油的徐寶貝捋它的一身長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