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閱江樓記宋濂(1 / 2)

超然台記

蘇軾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埔糟啜,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

夫所為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於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複,如隙中之觀鬥,又烏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

予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予之不樂也。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之白者日以反黑。予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圃,潔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苟完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台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誌焉。南望馬耳、常山,沒隱見,若近若遠,庶幾有隱君子乎?而其東則廬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師尚父、齊威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四。北俯濰水,慨然大息,思淮陰之功,而吊其不終。台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予未嚐不在,客未嚐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予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見予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遊於物之外也。

凡是事物都有值得觀賞的地方。隻要值得觀賞,就會使人感到快樂,不一定怪異、稀奇、雄偉、瑰麗才這樣。食酒糟、飲淡酒,都可以使人醉倒,瓜果蔬菜,甚至野草樹皮,也都可以充饑果腹。以此類推。我們到哪裏會感到不快樂呢?

那些為了求幸福而躲避禍患的人,認為幸福令人高興而禍患使人悲哀。人的欲望無止境,但滿足我們欲望的東西是有限的。對美好、醜惡的辨別常在心中鬥爭,而應放棄的和應爭取的可供選擇的東西又交替出現在眼前,那麼可以快樂的就會很少,可以悲哀的就很多。這倒可以叫做求取禍患而舍棄幸福。但求取禍患而躲避幸福,哪裏是人之常情呢?這是因為外物遮蔽了心靈。那些人隻在外物之內活動,而不到外物之外去求取。外物本身並沒有大小的區別。從它的內部來看,沒有不既高且大的。它挾持著高大之勢向下俯視我們,就使我們常常頭暈目眩猶豫反複。好像從縫隙中觀看別人爭鬥,又怎能明白勝負的原因呢?所以美好與邪惡就交錯產生,憂愁和喜樂夾雜出現,那可不是極大的悲哀嗎!

我從錢塘調任密州知府後,失去了江河乘船的安逸,而承受坐車騎馬的辛苦;離開雕牆畫棟華麗的住宅,而棲身於粗木建造的陋室;離開賞心悅目的湖光山色,而奔走在種植桑麻的荒郊僻野。剛到的時候,莊稼連年歉收,盜賊遍地,訴訟案件充滿公堂,而廚房裏也是空蕩蕩的,每天隻吃些枸杞菊花之糞的野菜當做蔬菜,人們自然會疑慮我不會感到快樂。在這裏住了一年,我的麵容卻豐起來,白發也日見變黑。我已經很喜歡這裏民風的淳樸了,這裏的官屬和百姓,也都習慣於我的笨拙了。於是我便整修園林菜圃,清掃庭舍屋宇,砍伐安丘、高密山上的樹木,用來修補破損之處,做暫時修治的打算。在園子的北邊,原來靠城牆建造的高台已經破舊,就略加修理,使它麵貌一新。我時常和友人一起登台,放眼遠眺,毫無拘束地開懷抒情言誌。從台上向南望去,馬耳山、常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忽近忽遠,這裏也許隱居著君子吧!而在高台東麵,有廬山,那是秦朝博士盧敖逃匿隱藏的地方。向西眺望穆陵關,隱隱約約像座城郭,當年薑太公、齊桓公留下的赫赫功業,在這裏還保存著遺跡。向北俯濰水,不由感慨萬千,大為歎息,追思淮陰侯韓信當年巨大的戰功,憑吊他沒有得到善終。台子既高又穩固,既深廣又很明亮,冬暖夏涼,在那雨灑雪飄的清晨,風清月明的夜晚,我沒有不來這裏的,客人也沒有不跟著我一起來的。平時,我們摘采園裏的蔬菜,捕撈池裏麵的鮮魚,拿出自己釀造的米酒,煮熟剛脫粒的小米飯,以此作為食物,大家邊品嚐邊讚歎道:“多快樂啊,像這樣自由自在的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