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之旅10(1 / 3)

十、城隍廟探秘

“洗毛保全組”全體師徒,長年上白天班,這是大華廠生產需要決定的。“洗毛擋車工”分三班,每班都有一名機修工和一名專職加油工跟班走。“洗毛保全”是負責洗毛機械的中、大型修理和組裝工程,所以不需要在夜間作業。上常白班,早上八點至下午四點,中午隻有一小時吃飯時間;如果沒有重大的維修任務或重要會議,下午四點一到,雷打不動,師徒們準時下班。

夏天晝長夜短,下午四點下班時,炎炎的日頭才剛剛偏西。我們這些愛玩的培訓生對這個時間段特別感興趣,因為下午四點以後,直至夜裏十一點休息,整整七個小時,幾乎是一個完整的工作日,是休閑娛樂的美好時光。當然,作為一排之長的我,下班後還有不少排務工作要去做,還有“特別團小組”每周要活動。每日盡管下午四點下班,但一個多月來,這美好的休閑娛樂時間竟從我的身旁悄悄地溜走而不知珍惜。這幾天,由於黃麗不斷介入,打亂了我思想上的平靜:星期天和她漫遊大上海,欣賞燈火璀璨的外灘風光,兩個人並肩漫步,談詩論文,說不盡的情投意合;昨晚,調皮的黃麗,又連晚陪我解開“表妹”之謎,她好像窺透了我的伎倆,在這個情意纏綿的溫柔氛圍中,會毫不費力的讓我束手就擒。也許她為了要進一步了解我、掌握我、支配我,一句戲言要我寫一份關於當年和方凝玉的往事“回憶”,我便連夜行動,今晨準時交卷。為此,連好心的張揚,也跟著我受累,他首次遭到大黃師傅的猛“尅”。我為什麼要寫這份“回憶”呢?是為了向這位嬌豔的、多才多藝的黃麗表白我當初的不幸與無奈,還是想通過對自己若隱若現的美化喚起黃麗內心的共鳴?如果是這樣,我陳柯就是一個一錯再錯、頑固不化和不可救藥的危險分子。等待我的,將會是又一次厄運降臨,又一次“走麥城”!這些道理我都很清楚,再不止步將會身敗名裂。然而,在我的思想深處,好像有一股頑固的力量,死死地將我拉向另一方。黃麗的言談舉止,占盡了我的腦海、我的心房。難道我真是要將眼前的黃麗當成方凝玉第二嗎?

下班後,我和張揚來到廠浴室洗澡。廠浴室幾乎是全天開放,因為全大華廠有幾百名職工,每天分三班輪流操作,下班後的職工不論男女,都要沐浴後幹幹淨淨地回家去,這也是職工們應該享受的“福利”。在沐浴過程中,張揚幾次逗我說話,我都無心攀談,腦子裏全是想著黃麗,她看完了我的“回憶”嗎?這潦草的字跡、倉促的語句、淩亂的章節,以及模糊不清的含義,她看後會有什麼感想?張揚見我迷迷糊糊地答非所問,氣得他猛擊我一掌,並恨恨地說:“我看你呀,真的是沒藥救了!”

也虧張揚對我猛擊一掌,頓時使我清醒了許多!我借機向他連連道謝,謝他早晨不顧自己遲到,而再次上樓將我推醒;謝他在緊急中還要幫助黃麗撿拾那散落的手稿;謝他蒙受師傅的批評而不加解釋,為我分擔了斥責後的羞愧。張揚才不理會我的“謝意”,兩個人各自將汗濕的工作服揉洗一遍,晾在烘房一側,明早上班時好穿。我們出了車間,剛進入通道口,就見黃麗身穿淡青色繡花連衣裙,從頭到腳打扮的俏麗、整齊,挎一隻蓮青色皮質坤包,笑容滿麵的等我到來。張揚一見如此情景,趕忙讓過一旁,笑笑說:“排長的公務忙,恕我不能奉陪,二位有話慢慢談,張某人先走一步,得罪了!”說罷,撒腿就往通道外麵跑去,邊跑還邊向我招呼說:“有什麼心得,我們晚上回宿舍再談。”我一把沒有撈住張揚,竟讓他真的溜了。想想自己一天來不斷地反思、反省。可是,當著黃麗的麵,腦子裏成了一片空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黃麗才不管張揚怎麼說,怎麼走。也不管我此時此刻在想什麼,要做什麼。趁著通道裏無人,便命令似的說:“你也不用去食堂了!快隨我到汽車站!今晚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是大上海的另一個側麵,或許對你的思維,會有更深層次的開發。稿子我已連著通讀了三遍,還不過癮。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現在我先走,在街對過汽車站上等你,你就快點跟我來!”

不知為什麼,黃麗的幾句話,竟將我一天的反思全都打亂了。此時此刻,我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好在今晚沒有什麼活動,如果現在就去吃晚飯,然後趕到宿舍休息去,那樣也太顯得無聊了!再說,人家黃麗既然如此熱情相邀,我又何必那麼固執、那麼不近人情呢?人家可沒對我陳柯有過什麼“超越”現象,這近兩個月來,無論是幾次晚間閑逛在蘇州河畔,還是這近幾天頻繁的接觸,始終保持一種真正的同誌情、朋友愛。如果說有什麼看不見反常現象,那也僅是我陳柯自己心懷鬼胎,一會兒怕雙方情感過於親密,讓領導知道了會影響自己的前途和聲譽;一會兒怕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一害自己,二害對方。怕來怕去還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人家黃麗並沒有任何暗示和“曖昧”的表現,我這種假正經的“潔身自好”,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想到這裏,我毅然轉身剛要拔步去追趕黃麗,猛見徐放也沐浴後,一身整潔的服飾瀟灑地走來,尖著嗓子怪聲怪氣的說:“我們的陳大排長!今晚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活動?不妨說出來讓我老徐也分析分析、欣賞欣賞、參謀參謀……”

我聽慣了也聽膩了徐放這種冷嘲熱諷,為了不能犯生影響雙方的感情,我盡量保持忍讓和克製,也就無所謂的笑笑說:“你也真能開玩笑,我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活動。這兩天,隻有和黃麗同誌在一起,請她幫我尋找親戚。真要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活動,即或瞞住了大夥,還能瞞得了黃麗同誌?有時間你不妨去問問她,不就清楚了嗎。”沒想到我這個“反賓為主”和自我暴露的方式,還真把聰明與狡詐集於一身的徐放給鎮住了。見他略一打頓,連忙又嬉皮笑臉地說:“大排長終究是大排長,說出話來滴水不漏,佩服佩服!那好吧,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好自為之吧。”說罷,擺出一副輕鬆、孤傲的神態,與我擦肩而過。我等這個玩世不恭的徐放走遠,想起黃麗一定在廠門外等急了,便拔腳要向廠門口跑去。又一想,不能!現在正是早班和常白班下班的高峰,通往廠門口的甬道上,認識與不認識的師傅們匆匆來去,我這種拔腳就跑的反常現象,與我往常輕鬆、坦然的表情極不相稱!於是我立即放慢了腳步,輕鬆而有力的大步邁向廠門口。

果然,見黃麗挎著坤包,在街對麵的汽車站上焦急地朝廠門口這邊張望,見我一副不緊不慢、安步當車的神態,急的她又是招手又是跺腳的朝我發火!我暗自好笑,這個熱心而又多情的姑娘,想在我這個窮酸的身上,到底想要培養和發掘些什麼?又一想,人家如此真心實意的相待,我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事處處為自己表白,為自己留後路。看來,這天底下還能有我推心置腹、情真意切的朋友嗎 ?當我急步越過街來,正好有一輛公交汽車到站,我被黃麗連拖帶拽的上了汽車。驀然,從車窗口看到廠大門口,是徐放的身影,也急步奔到街邊,可巧被一陣過往的車輛逗留住。看來,他是想跟蹤我們,可惜遲了一步,眼巴巴地望著我和黃麗乘上公交汽車,一轉眼汽車絕塵而去。

在汽車上,黃麗故意不理我,無非是氣我遇事不急不慢、一切故作沉穩的樣子。我明知她是向我撒嬌,我便有意識的拍下她的肩頭,低聲說:“剛才你看到徐放了嗎?他在盯我們的梢呢!”

“盯梢?”突然,汽車一個急刹,把滿滿一車的乘客,跌了個東倒西歪。黃麗栽倒在我的懷前,我也歪倒在其他乘客的人窩子裏。等大夥清醒後,一個個忙著整理衣飾,有人高聲埋怨,有人罵罵咧咧,汽車繼續行駛。黃麗卻高興地低笑,對我耳語:“盯梢?徐三少他要盯誰的梢?”見我雙手握著汽車上的橫杆,一副剛從混亂中清醒過來的尷尬相,便用手指輕戳下我的額頭說:“你可不要向歪處亂想噢,難道是我們越軌了、犯法了,怕他徐三少盯梢?隻要我們行得正、走得直,他再盯梢也不怕。真是的!”我趕忙端正態度,和緩語氣向似有怒氣的黃麗低聲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徐放同誌在處處窺探我們,用語言暗示。”

“他窺探,他暗示,所以你就心慌意亂了是嗎?剛才我也從車窗中看見他了,他就是這種人,你越怵他,他越得勝;越得勝,他就越想進攻你!唯一的辦法,就是要放自然些,坦蕩些。以不變,應萬變。心底無私天地寬,懂嗎?”黃麗故意悻悻地數落我時,又怕我受責後過於拘謹,失去了自然風度,也便索然無味了。正好汽車停在一個站台上,她親切地握著我的手,把我“牽”下車來,恢複了愉悅的神態,仍然拉著我的手,沿著路邊的人行道,兩個人款步而行。盡管我和黃麗在星期日盡興的玩了一天,可是這偌大的上海市,與我非常陌生!此時,在黃麗的牽引下,我竟像一個盲者,分不清東南西北,拘謹的、被動的隨著她亦步亦趨,在稠密的人群中穿行。我不知道她要把我帶領到何處去,但又不想問明白;即或問明白了要到什麼地方去,那也是白問,因為我一無所知,倒不如就這麼,隨著這位風趣而又執著的姑娘,在未知中體味一種夢幻般的情感樂趣。

走了一段路,黃麗也感到自己的武斷和固執而好笑!她把我拉到一個較為僻靜、但很寬暢的角落,這時,西下的夕陽在鱗次櫛比的都市樓群的頂端,留下一抹金色光芒,把這座繁華的、喧囂的東方名城,塗抹的更加金碧輝煌。由於氣候炙熱,盡管臨近傍晚,在這個人煙稠密的鬧市中行走,不要說我一個男人家已氣喘籲籲,渾身汗水涔涔;就連文靜的善於修飾的黃麗,也已香汗淋漓,那沐浴後剛換上身的淡青色繡花連衣裙,也不像走出廠門時那麼整潔了,在她的後背上,已明顯的透印出汗濕的斑跡。可是她仍然興致未減,從坤包裏抽出那把鏤花的檀香扇輕拂著,一手捏著潔白的手帕,在額上、頸上輕輕地點拭著,見我滿臉汗濕,竟然舉起玉臂,用手帕要在我的額頭上揩抹,嚇得我連連後退,避開了她的好意。因為姑娘們的香帕,隻能為天生麗質的姑娘們服務,一旦沾染上男人們的汗腥味,就不成其為“香帕”了!黃麗以為我在避男女之嫌;還以為我被她在汽車上強白的語言而警惕,也就不再勉強、於是笑笑說:“知道我要把你帶到什麼地方去嗎?”見我微笑的、茫然的搖首不答,便又拉著我的手,毫不避嫌的沿著人行道,邊走邊說:“知道嗎,我利用上班的空閑,將你那二十多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一篇‘回憶’,連續讀了三遍,好!寫得真好!”她一手輕搖檀香扇,一手捏著手帕在臉上點拭著,一邊津津樂道的說:“莫看我誇你那篇回憶寫得好,那是從文學角度上定論的。果真揭開你刻意掩飾的麵紗,就不難看出你那欲蓋彌彰的良苦用心了!”我聽了不由打了個寒噤!心想:這個鬼靈精是否看出了什麼。果不其然,她迎著晚霞一臉燦爛地笑著說:“你那一點小聰明我看出來了,無非是借用文學的外衣,來彰顯你那‘天道使然’的苦澀和委屈。你把你和那位方大姐描繪得那麼情不得已、無怨無悔、自然成趣和完美無缺。你把你們的失敗歸之於‘必然’,是老天決定如此;卻看不到你們雙方那自釀的苦酒自己喝和‘自作孽,不可恕’的真理。也就是 ‘天道使然’的另一個麵,難道不是嗎?”見我吃驚地望著她,是同情還是逗趣?她還是且褒且貶的說:“罷啦,我也不想揭穿你的內心世界,那就不太好玩了!所以我還是說,你的文筆不可貶,你的心意不可泯。但要讓你知道,聰明人世上並非隻有你一個,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個道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