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臺中央徹底崩塌,八麵神幡,一一向中央傾倒,奮展的黑幔,顯出無比的不甘。但塌陷處湧出黑綠的斑繡屍水,幔身甫一觸上,便已被蝕化得了無痕跡。
明暗交替的雜亂景象裏,隻有一片銀芒,半浮在無邊怨霧之中。
魂魄幻成虛影,裹附在支離破碎的軀殼外,銀芒從魂魄中迸出,固執地不肯散去。但顛舞的赤絲已蔓延了整個神臺的範圍,將怨霧和神臺的重重鬼魅虛影,穿透結合在那軀殼之上。惡業怨力凝成實體,利齒起落,咀嚼聲像春日瘋長的萬蠶撕咬,將點點的血肉,從那具僵硬的軀殼上強行剝離。而每剝離一點血肉,魂魄上閃爍不定的銀色光華,便也隨之分散,越發顯得黯淡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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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的眼前……小玉,那樣殘酷的慘烈,就在我的眼前,一一清晰地發生著。怨霧魅靈雖然濃密昏暗,但舅舅軀體的淩剮分解,森森白骨,被折碎吞噬的情形,卻在銀芒中分外的明顯。到了後來,轟地一聲巨響,整個封神臺轟然倒塌,與怨霧赤絲糾纏裹繞,色澤也不再昏暗,反轉成暗紫之色,宛如淋滿了血腥的巨大日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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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缺的魂魄,破碎的軀殼,仍飄浮在一片暗紫血色之中。僅存的意識,早已昏亂不堪,除了劇烈的痛楚,連一生的過往,都因魂魄被噬,變得有些支離破碎起來。
但恍惚中,有聲音從遙遠的過去響起,仿佛彌天蓋地的怨氣惡業糾纏,隻不過是午睡時一個短暫的夢境。
“戩兒,戩兒……”
那個久遠前的聲音,響在有著陡坡和流水的樹林裏。林中一個孩子的身影,正忙碌地撿取著枯薪。久在商隊的大哥回家了,爹娘累了一天,他要多揀一些薪柴,好早一點背回家,幫著母親煮好今天的飯食。
父親的微笑,陽光下閃爍的金鎖,還有那句溢滿了疼愛的笑語:“……傻孩子,今天可是你十三歲的生日啊……”
三千年歲月匆匆而過,那一天,卻竟是他一生之中,曾有的最後一個生日。此後的日子,蒼涼落寞,三妹太小,習慣了對他的處處依賴,卻忽略了她的兄長,原也不過是一個隻大她五歲的孩子。
但那不是小妹的過錯,即便後來,幾千年的兄妹情誼,竟斷送得那麼簡單幹脆,他仍是不能去責怪這唯一的妹妹。
眼睜睜地看著父兄殞落崖底,而盼了太久的依戀,又在漫天花雨裏化成了縷縷的青煙。短暫的幸福,十三年的歲月,從此,成為一生最不能觸及的深痛。
從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一個天棄地厭的罪人,任何救贖和寬恕,終究與他無緣,隻能擦肩而過。就算此後,灌江口的歲月平靜而安適,但八百年司法任上,違心的種種權謀,卻令他的罪孽更深重一層,真正地恕無可恕起來。
那麼又何必強求呢?小妹的關心理解,豈會為他這樣的罪人而發?這樣執著的一生,原隻為了此心所安,而不是軟弱的乞求,好追尋回那所謂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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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澤暗紫的神臺廢墟,無始以來,怨力惡業的集合糾纏,慢慢開始了平靜下去的跡象。懸浮的魂魄銀芒,淡得幾不可見,糾繞在僅存的殘骨碎骸之上。但要不了片刻,連這些都會被分噬殆盡,天廷的第一戰神,從此,隻能是三界中飄渺的傳說,慢慢地,被徹底遺忘了去。
怨業的顏色,也漾起了些許的異樣,噬化的魂魄血肉,正如同清泉瀉傾,滌去業力中無邊的暴戾。最裏的一層怨霧裏,已連赤絲都轉為淡素的白色,在一片暗紫裏縱橫交織。於是,暗紫如絹被水,飛快地渲染了開來,但見縷縷皎白電射,瑩晶炫目,鮮活生動異常。
裏層怨霧轉化最快,黑氣血色迅速褪盡,收縮成一團白色軟霧,皎若水靈,清靈祥淑,說不出的好看。待又噬化幾絲銀芒後,那白霧一陣蛹動,向外翻起,竟似有物在伸展腰身,急切地要出來麵對新奇的世界。
殘存的魂魄一陣悸動,隻因有一雙粉雕玉琢般的小手,正輕柔地撫mo在碎骨之上。那蛹動的白色軟霧,由手而臂,由頭肩而膝足,幻化出來了一個小小的女孩,探究地盯著自己的小手,看著從碎骨上沾來的點點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