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理康複
我並沒有忘記田阪給我的留言——“擺脫煩惱後和我聯係”。不過那件事之後的好幾天我一直都在倒時差,8月最後的一個星期因為找到了一個可以打工的地方,拚命賺錢,等騰出時間想這個事情的時候新學期已經開始了。
意想不到的是周一居然沒有很多課。第一節課結束後我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看見了門口處兩個女學生正一邊高興地聊天一邊向我走過來,其中一個就是津村知沙。她把長長的直發盤在頭上,穿著一件薄薄的粉色編織連衣裙。距離雖然很遠,可看上去依然漂亮奪目。那一瞬間我腦海裏突然出現的一句是“對了,上次的公寓入侵事件怎麼樣了”,可是津村知沙好像對此完全沒有上心,似乎也沒有要解釋或者辯解的意思。我們年級不同,這堂課是我們唯一可以碰麵的地方。她選擇坐在離我很遠的地方,大概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吧。我並不覺得生氣,反到覺得這真是像津村知沙的作風。
休息的時候,我發現整個班裏,甚至於整個學校似乎比原來有活力了。之前在食堂碰到同班同學,頂多聊聊什麼假期過得如何啦、這次考試怎麼樣啦之類的話題,現在這裏洋溢著一種說不出的親密感,人聲鼎沸。
午休結束後我去找裏伽子,她和我的感受一樣。
“這邊的學校裏淨是些大小姐,這個說假期去了夏威夷,那個說去了巴黎。假期我去了高知這種丟臉的話,我可說不出口。”
我們去泉嶽寺約會。就在裏伽子所在的女子大學附近,對此裏伽子有些不滿。
“和普通朋友來玩的話還是很有意思的。但是你不是應該帶我去別的什麼地方嗎?”
我被問得無話可說。
裏伽子沒有理會我,接著說道:“我嚇了一跳呢。我們班一個人去了衝繩了,還給我帶了禮物呢。”
“是嗎?!”
“陶瓷的咖啡杯。”
裏伽子說,此前那個女孩曾經說喜歡她用的口紅的顏色,還誇她有眼光。之後那女孩自己去了好幾次銀座,都沒有找到她用的那種口紅。裏伽子說有一家店裏賣那個牌子的化妝品很全,而且離她住的地方不遠,所以就頭腦發熱跑去替那個女孩買了一隻。這次送裏伽子咖啡杯就是作為上次的還禮。
“那個口紅才1000塊。所以她說要還我錢我也沒要。”
這次因為收到意外的還禮,裏伽子相當高興。
可能我的思想比較傳統。我認為一個人如果沒有同齡同性的朋友就會很寂寞,所以看到裏伽子交到新朋友,覺得這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暑假一結束,話題馬上就變成了考試啊什麼的。啊,這裏原來是學校呢,唉,總覺得有些心中有愧呢。”
雖然說話方式有點怪異,不過事實就是事實,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漸漸地,我開始再次習慣學校的生活了。
我們係有位香山教授,他的課非常有趣。剛開學的時候,教授針對電視節目的企劃,為我們講了企劃書的寫法,還有就是以什麼樣的順序將企劃實現等方麵的概論,然後要求全班同學寫出可以讓他有實現衝動的企劃書來。
其中的幾份企劃書由教授帶的高年級學生來實現,而我們則被分為幾組分別到各個企劃的現場見習。
我被分在“須貝企劃”組,這是因為企劃是由一個名叫須貝的同學提出而命名的。差不多到了9月的後半段,我終於第一次參加了這個小組的會議。
教室裏巨大的移動板上貼著一張我看不懂的建築物的平麵圖,一個看上去像是領導的三年級女生用非常動聽的聲音快速地彙報情況:“美術館那邊已經同意閉館的時候可以進行拍攝。這是最大的一個難關,放假期間佐佐木君一直在和那邊交涉。之後會有經過報告。展示作品的房間比想象的要小,之前技術組已經去考察過了,認為攝影角度方麵存在問題,好像希望能夠稍微改變一下切入點。”
擔任導演的這個女同學的報告非常長,一一列舉除了到目前為止這一階段所出現的很多問題。
我一邊聽著報告一邊努力回想著這個在課上被反複提及的“須貝企劃”,不過本身我對此類東西就不感興趣,所以當時教授講的時候也是隨便聽聽而已。
企劃內容講述的是大正時代一位無名的版畫家被貧困的生活所累不幸去世,但是經過一直深愛其作品的美術愛好者不懈地熱心宣傳,近幾年這位版畫家的作品重新獲得世人的認可。今年秋天,在東京的美術館還將舉辦其作品展。
“須貝企劃”以描寫版畫家為主線,同時還描寫了那些美術愛好者以及這位版畫家的遺族為其所做的努力。
教授對這個“須貝企劃”給予很高的評價。
“雖然這個企劃的取材很樸素,但是最近幾年的確有很多藝術家都重新獲得了肯定,所以這個企劃的著眼點很好。”
其他的企劃大部分是寫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例如搖滾歌手之類的,因此“須貝企劃”被當作一部嚴肅題材的王道典範被反複提及。真的是王道。
聽完他們全麵的報告,我大概了解到和“須貝企劃”相關的一些準備工作——二、三年級的學生從放假前就開始做各方麵的相關準備了。他們已經去過兩次版畫家的出生地,而且向相關人員取材的工作也差不多過半了。
我們這些來見習的學生就搬了一些椅子坐在負責人的周圍,然後把聽到的有用的東西都記在筆記本上,因為見習過後我們還要上交感想報告這種麻煩的東西。沒有考試的科目大多都是要交幾篇報告了事。
我抱著打開的筆記本,用目光搜索著企劃人須貝。
在30多個學生中,那個叉著胳膊靠在椅子上,看起來並不是很高興的大個子就是須貝。
須貝是個大塊頭,因此看上一眼就能讓人印象深刻。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個柔道或者橄欖球運動員呢。和他比起來山尾的體型就隻能用嬌小來形容了。
現場的二、三年級學生都積極熱心地發表著自己的意見,好像不說就意味著自己失敗了似的。而須貝則依舊交叉著手臂,一臉不滿的樣子仰望著天花板聽著各種不同的意見。開會現場的氣氛漸漸緊張,讓人感覺到殺氣越來越重。
當聽到一個大個子男生說“展覽室太小,把作品排列起來也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畫麵,這樣就沒有意義了不是嗎?”時,擔任導演的女生立刻反應道:“所以我說讓你提出一個替換方案。”
之後不斷有人提出新的意見,比如說將作品從東京站搬到美術館拍攝,還有人提出車站內禁止拍攝隻能打遊擊,但是上課時間不能拍攝,而且拍攝點不要太分散為好。
教授坐在教室的一角,那樣子看起來像是一邊聽著學生們的討論一邊在睡覺。也許交換意見本身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為了製作一個虛擬的節目,從請求作品收藏家以及相關人員協助開始,到辦理攝影許可等事務性手續,再到聽取技術方麵的意見還有不滿等等。經曆了種種這些事情以後,這個企劃才能大概有一個基本的框架。想到這些,我不禁有些感動。
圍繞須貝的這個企劃大家分頭行動,當然這個過程中會出現很多問題,不過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大家也都幹勁十足。
這副光景,讓人看著看著就熱血沸騰起來。這時我突然回想起自己剛開學時寫的那個企劃書,我寫了些什麼呢?不管我怎麼努力還是想不起來自己寫了些什麼。與其說是我選擇寫的是些讓人想不起來的東西,不如說是我沒有能力寫出可以讓人重視的內容吧。
上完課我混在二、三年級學生當中,一個挨一個走出教室,在門口碰巧遇到了須貝。
他正站在吸煙角抽煙。雖說是吸煙角,也不過是在廁所門口放了一個煙灰缸和幾把椅子。須貝點著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向天花板“呼”地吐了口煙。
那個樣子看上去像是瀕臨破產的中小企業裏的大叔為了周轉資金而倍顯疲憊,靠抽煙來舒緩心情。
“不知不覺,你這個企劃已經具體實施了不少了呢。”我在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瓶咖啡,邊喝邊和須貝說。
“是啊,放假的時候,那個版畫家的遺族來參觀攝影組那段時間,我一直跟著他們給他們當導遊呢。”
“對啊,說起來,那個版畫家和你是老鄉呢。你也是島根縣的吧。”
這時須貝撲通一下坐在椅子上,輕輕應了一聲。
然後,小聲嘟囔道:“我說杜崎,像這種世人都不太了解的版畫家,你又怎麼會知道的呢?”須貝好像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企劃本來就是自己一時興起心血來潮寫的,並沒有特意寫給什麼人。那句話聽起來有點為自己辯解的口氣。
“果然覺得很奇怪吧。”
“也不是奇怪,就是覺得和你的性格不太稱。總覺得是不是你的親戚什麼的才去關注呢,反正就是這種感覺。”
“沒有,是高中的美術老師非常熱衷這個版畫家,還帶我們去了在當地商場舉辦的作品展呢。不過我看過之後倒是挺喜歡的。”
“你喜歡版畫?”
我在藝術方麵天生沒什麼造詣,而且一向也沒有那種自己很喜歡版畫的感覺,再被須貝這個大塊頭這麼一問,我頓時愣在那裏。
我自己本身也是,看過畫後也從來不去想是不是畫得很好或者很喜歡之類的事情,因為為沒什麼這方麵的修養。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沒有情趣的人。
盡管我知道不應該隻看外表就對一個人做出判斷,但我還是不明白須貝喜歡版畫的原因。好像是察覺到我的想法似的,須貝看上去更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