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聖戰需要(1 / 3)

芭蕉湖邊的火車爆炸事件發生後不久,駐守嶽陽的皇軍警備司令、旅團長穀野少將便獲得情報,立即派出憲兵隊長吉茂奔赴現場。吉茂率領的憲兵摩托車隊來到出事地點,沿湖漢進行過一番搜索掃蕩,折騰到下半夜,仍然一無所獲,連飛鏢隊的影子都沒看到。

炸毀的鐵皮車廂成了一堆鋼鐵的垃圾,路基旁到處拋散著焦臭的骨骸。在憲兵隊指揮下,打掃了“戰場”,收撿了幾麻袋骨殖,把那些幸存下來沒有被“火化”掉的傷員抬上前麵的車廂,這列斬去了尾巴的“禿尾巴蛇”軍車,又搖搖晃晃轟鳴著上路了。

男女混裝的黑漆漆的車廂裏,但憑不絕於耳的呻吟聲便知道塞進了傷員。不知是從他們身上,還是從裝著骨殖的麻袋裏,散發出一股難聞的骨肉燒糊的焦臭。悶罐子黑古隆冬,伸手不見五指。雲夢江子緊張極了。她一手拉著小雪子,一手拉著鈴木良子。在她們周圍是活人是死鬼是僵屍,誰也分辨不清。所有女孩子大概都瑟縮著身子,緊張得一聲不吭。而那些被剛才的死亡,烈火,爆炸弄得精神失態的武士們,這陣還在哇哇亂叫,哭泣,或者跌跌撞撞,仿佛在摸索尋找一塊安全的塋地。

突然,一個沉重的身軀撲在雲夢江子的背上。她憑異性的氣味和粗野的動作,“看”到那是個丟魂失魄而又放蕩的男人。一雙粗糙的手從她的胸脯,摸索到她的頸脖,嘴唇,頭發,接著緊緊地抱住她,從那毛茸茸紮人的嘴裏吐出些醉生夢死的狂囈:

“就,就要去死了……我,我還沒愛,愛過……你,你是我占有的第一,一,一個女人……也是最,最後的女人,女人……”

雲夢江子掙紮著,詛咒著:

“你真無禮!你能這樣對待你的同胞姐妹?”

“唔,別假裝正經,你,你們女人隨軍,不就是為去,去死的男人……作,作出犧牲?隨時準、準備……”

“拍”地一聲扇了個耳光,接著黑暗中傳來小雪子的尖叫聲:

“沒種的東西!未上戰場就先想到死,就眷戀女色,你還能做天皇的一名武士?要女人你衝你姑奶奶來吧……”

那野獸般粗魯的不知名武士,一把推開雲夢江子,緊緊摟住了小雪子。小雪子的嘴巴好象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再也沒有發出詛咒。

鈴木良子護著雲夢江子朝後麵退縮,仿佛躲避著就在跟前卻又看不見的醜惡的魔鬼,忽地她倆絆著個東西,摔倒在車板上,用手一摸,那是個粗織的麻袋,滿袋骨殖,發出克洛洛,克洛洛的聲音。無數冤魂在她們周圍遊移徘徊,每一塊骨頭都摟抱住一個姑娘,每一塊骨頭的髓腔裏發出同一個聲音:

“我們還沒有愛過就死了,我們多麼需要人間的愛嗬!……”

真正成了老牛破車的這列皇軍軍車,在天將破曉的時分到達了終點站嶽陽。嶽陽這座美麗、古老、文明的古城,經過日軍占領前數百架次飛機的狂轟濫炸,昔日繁華的巴陵古郡現在成了一座死城。走出火車站,完全成了一片廢墟的先鋒路、棚廠街、學坡嶺、濱陽門,在朦朧的曙色裏越發顯得陰慘慘,黑森森,象被肢解了的怪獸一般可怕,處處是斷壁殘垣,彈坑火跡,枯樹昏鴉。沿途有幾匹瘦得皮包骨頭的野狗,在瓦礫堆積的街邊,啃嚼一根根白骨……在雲夢江子的富於幻想的腦海裏,範仲淹《嶽陽樓記》所讚美的地方,一定是個比沼津、橫濱還要美麗的城市。現在,她夾在上百名日本姑娘和上千名補員新兵隊伍裏,沿著湖邊的街道朝前走去,所看到的竟是這樣一片廢墟,這樣一條條破敗不堪的街道。她驀然生出一種恐懼;這就是嶽陽,這就是被戰爭毀滅了的古城。在湖邊冒險炸火車的那些中國女人,又浮現在池的眼前,她仿佛又看到她們眼裏噴射出來的仇恨的火光!

雲夢江子當時還不可能了解到:隨著太平洋戰爭爆發,日美在太平洋的鏖戰日趨激烈,侵華日軍總司令部急於打開通向印支半島的“大陸交通線”,嶽陽已經成了日軍進攻中國大西南的前沿陣地,成了打開“大陸交通線”最重要的橋頭堡。自一九三八年(昭和十三年)古曆九月二十日嶽陽淪陷,日軍占駐這一軍事要塞已達四年,但一直在嶽陽城南新牆河一線,與中國的各種抵抗力量進行拉鋸戰。嶽陽以南,有層層布防的國民黨正規軍;以東山地和西麵浩瀚洞庭湖區。有共產黨的抗日遊擊隊,有國民黨專員王剪波的遊擊隊,還有不隸屬國共兩黨的各種抗日地方武裝(如“飛鏢喬姐”率領的飛鏢隊、胡春台遊擊隊),甚至還有碰上日軍打日軍、碰上國軍打國軍,碰上共產黨打共產黨的洞庭湖上的慣匪海盜武裝。嶽陽周圍的複雜情況,是夠日軍頭痛的了。近三年來日軍發動了三次湘北戰役,企圖攻占長沙。最後一次調集五個師團,百餘架飛機,百餘艘江河艦艇,合兵十萬餘眾,氣勢洶洶朝長沙撲去。國民黨長沙守將薛嶽將軍,不顧上峰的撤退命令,采用拿破侖的威德比斯克分進合擊戰術,再一次大挫日軍,迫其退守到原來的新牆河一線。日軍死傷四萬多人,嶽陽城內的日軍野戰醫院人滿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