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極大地刺激了馬超然,吃飯的時候,他在不停地想一個問題,宋瀚林這樣做,目的到底是什麼,就算別人都清廉,他馬超然大吃大喝,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啊。難道?馬超然本能地將目光對到政研室新上任的主任餘詩倫臉上,別人都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坐在那兒,獨獨餘詩倫,照舊擺出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在埋頭苦吃。馬超然盯著餘詩倫望了好長一會,突然明白,宋瀚林下一步,很可能要在大吃大喝上做文章了。
晚上九點,馬超然還在想,怎麼才能把葉明泉送的禮品退回去呢?下午這兩個電話突然提醒他,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宋瀚林眼裏,宋瀚林興許就是要借這次機會,拿到他一些把柄。自己太輕率了,怎麼能收下這件禮品呢?可一看見那玉山,他又露出難舍的表情,真是稀世珍寶啊,這樣的東西,踏破鐵鞋都覓不到,現在到了手,怎麼能舍得再退回去?
難啊,忍痛割愛的事,做起來真要命。
正捧著玉山獨自傷感,門摁響了,馬超然慌忙將玉山藏在床頭櫃裏,整整衣服,問:“誰啊?”
門外響來氣壯山河的一聲:“我是退休老幹部王化忠,有事向馬書記反映。”
一聽是王化忠,馬超然的臉黑下來,旋即,就又明亮,興奮地應了一聲:“是老領導啊,快請。”
門開了,門外站的,不隻是王化忠,還有一女人,五十歲左右,挺幹練,綠衣白褲,穿的也還得體,隻是燈光下泛出施了薄粉的那張臉,讓人看了不舒服。
不是每個女人都適合濃妝,尤其上了年紀的女人,尤其不屬於妖冶的女人。
馬超然不認識這個女人,但還是熱情地邀他們進屋。
王化忠大大方方坐下,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馬超然說:“不知道老領導要來,失敬失敬。目光幾次掃向女人,意在探明她的身份。”王化忠見狀,介紹道:“這位是吉東市原財政局長江玥同誌,她也是找書記反映情況來的。”一聽江玥這個名字,馬超然心裏一動,臉上掛著笑說:“是江局長啊,早就聽說過。”
江玥馬上矜持地一笑:“馬書記好,打擾馬書記了。”
馬超然說不打擾,王化忠說:“馬書記就是下來體察民情的,江局長,你也大方點,現在不是扭捏的時候。”
江玥臉微微一紅,看上去有點羞澀。五十歲的女人臉要是紅起來,也別有一番風味。馬超然突然感覺到,這女人好像是被王化忠脅迫來的。
兩人坐定後,馬超然問:“二位有什麼情況要反映?”王化忠激動地說:“我們告狀!”
馬超然嗬嗬一笑,王化忠他以前接觸不多,對這人也不太了解,但就憑他今天這態度,馬超然心裏就沒有好感。不過他還是臉上堆笑說:“什麼人惹老領導生氣了,看把老領導激動的。”
“我要告前市委書記普天成,他在吉東一手遮天,幹下了黨紀國法不容的事。”王化忠抖著身子說。
“有這麼嚴重?”馬超然邊給二位倒水,邊笑眯眯地盯著王化忠。
“還有比這嚴重的事,他利用職權,把大型工程承包給沒有資質的自家兄弟,結果造成重大工程事故,五名民工當場被塔吊砸死。事發後他不追究肇事者的責任,反倒拿國家的錢安撫遇難者家屬,還指使蘇潤等人造假,他這是在犯罪!”
“不會吧,普秘書長哪來的弟弟,老領導一定是弄錯了。”馬超然故意道。
“我沒有弄錯,那個叫朱天彪的小包工頭,就是普天成的弟弟,是他父親跟別的女人生的。”
馬超然表情微微一變:“老領導,這種話可亂講不得,天成同誌的父親是老革命,老功臣。”
“老革命咋的,他兒子不是好貨,馬書記,不瞞你說,我跟國安同誌剛從北京來,我們就是拚上這把老命,也要把普天成這個混進黨內的腐敗分子搞倒搞臭。”
搞倒搞臭四個字,讓馬超然心裏不舒服,這話帶有文革遺風。他沒再接王化忠的話茬,將目光轉向沙發上矜持地坐著的江玥身上:“江同誌請喝茶。”
江玥馬上欠欠身子,一雙大眼睛撲閃了幾下:“謝謝馬書記。”
“江同誌今天來,又有什麼情況?”馬超然問。
江玥本來紅著的臉越發紅了,看來,到領導麵前告狀,她還不適應,或者,她有什麼壓力。馬超然發現,江玥的胸脯在微微起伏。
“我……”江玥不知該怎麼回答,目光求救似地望住五化忠。
“江局長,你也不用害怕,馬書記這次下來,就是專門調查吉東的腐敗的,你把自己的遭遇跟馬書記說說。”
“這個……”江玥垂下頭,半天不語,她的臉由紅轉白,繼而,又變了顏色。馬超然還沒看明白,江玥突然哭出了聲,肩膀一抽一抽,身子也跟著抽動起來。
馬超然這才明白,這個女人會演戲,她剛才是在迷惑他。馬超然歎一聲,衝王化忠說:“老領導誤會了,我這次下來,重點是檢查吉東的黨風黨紀,並不是專門來調查誰的。”
“這還不一樣?黨風黨紀就是讓普天成這些人敗壞了的,你看看,他把一個好幹部迫害成了啥樣?江局長,哭不頂用,你應該把自己所受的迫害還有普天成在你身上幹的那些勾當全講出來。”
馬超然突然就生出一股厭煩,說不清的一種感覺,很糟糕。這些年來,找他反映情況的人不少,告狀的也很多,但沒有哪個像王化忠這樣,慢條斯理。他抓起電話,正準備打給墨彬,江玥忽然開了口。
等江玥說完,馬超然就震驚了。
江玥說,她在財政局長位子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普天成,普天成跟她早就有私情,兩人保持不正當關係已經有五年了。當時財政局小金庫的錢,都是普天成拿走的,一部分給了他弟弟朱天彪,另一部分,給了一個叫金嫚的女人。
江玥還說,她在獄中懷的那個孩子,就是普天成的。普天成答應過她,讓她先把事情扛起來,不論判幾年,他都會想辦法把她弄出來。有次普天成去監獄看望她,兩人……
這晚送走王化忠他們,已是淩晨一點,馬超然無法入睡,如果江玥說的是真,那麼,宋瀚林就是想保普天成,也保不了。就算江玥說謊,這些事也夠有關部門調查一年半載的。馬超然忽然有個想法,何不借此機會,先整整普天成?鬥不過宋瀚林,難道還鬥不過一個普天成?從普天成這裏入手,說不定就能弄出宋瀚林什麼事兒來。
是啊,順藤摸瓜,指不定就能摸到一大瓜。
這個想法激動著他,也讓他生出一種恐懼,但他實在不能拒絕開。他想起最後跟江玥和王化忠兩人說的話:“天成同誌現在是中央管的幹部,如果他真有這些問題,也該中央去查,這樣吧,我給你們提供一個地址,你們把情況如實反映到這裏去。”
他給的地址是自己在北京的一個特殊關係,他在想,如果上麵能從這個角度幫他一把,他在海東的位置,就有意想不到的變化了,可是,如何跟北京這個關係把內心的真實想法講出來呢?
有些事做得太明,不好,做得太暗,又達不到效果。純粹放棄不做,又不是他馬超然的性格。馬超然從中央部委到海東,就是奔前程來的,他現在雖說是省委副書記,但離自己心中的目標還有一段距離。況且政治場時刻都有變數,今天你是副書記,明天你可能就什麼也不是,像孫濤副書記,原本還雄心萬丈,虎視眈眈盯著省委書記或省長的位子,一夜間,就成了正部級調研員。級別雖是上去了,但,誰都知道,那級別意味著什麼。
外麵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雨聲淅瀝,滴滴打在馬超然心上。馬超然來到窗前,漆黑的夜晚像厚幕一樣朝他壓來,使他本來就陰沉著的心更加陰沉。後來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這麼做,到底是不是在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