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勝局將定,敵方隻剩苟延殘喘之力,霍仲亨卻在攻下叛軍給養重鎮之後,停止了追剿。外間揣測紛紜,有說他是故意留下小股叛軍製掣南方,有說他接受叛亂軍閥條件,收受重金,放了叛軍一條生路,也有說他趁北方時局動蕩,有意北上爭雄。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叛軍為了守住最後的給養重地,調集兵力殊死反撲,憑借居高臨下山勢,壓製了一次次進攻。至夜久攻不下,士兵傷亡慘重。至戰況最激烈時,霍仲亨親臨戰場,身先士卒,指揮衝鋒隊士兵以血肉為盾牆,悍然推進。
先鋒隊士兵奮不畏死,士氣高漲,終於攻下城門,將叛軍最後的巢穴摧毀。
戰場上槍炮不長眼,一枚榴霰彈落在陣前,炮彈碎片擊入霍仲亨右胸。
這消息被嚴密封鎖,一旦傳出,隻怕牽動各方,引發新的動蕩。
也就在此時,一紙密電從北平發出――子謙落在傅家手裏,佟傅之戰一觸即發,傅總理以聯姻為名,邀請霍仲亨北上會談。
各方眼光都落在霍仲亨身上,誰能想到,叱吒風雲的大督軍此時卻在一間小小醫院秘密接受手術。他將這消息封鎖得如此嚴密,悄然完成手術,悄然養傷,除了親信將領與侍從,連其餘部屬也不知道,更遑論遠在千裏之外的念卿與許錚。
身在家中的念卿,意外接到仲亨的緊急電報,讓她以霍夫人的身份前往北平,與傅家周旋,設法救回子謙。這不是他第一次讓她參與政治,卻是第一次讓她獨立麵對重大危局。
那時隻知他在前線分身乏術,卻未曾想到事態已這樣危急。
迎著薛晉銘的目光,念卿驟然沉默,轉身朝向車窗,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
唯有微顫的肩頭,泄露了她的酸楚脆弱。
他是她眼中無堅不摧的英雄,任何時候,都如山嶽在前,守護他一心所係的家國、守護她頭頂一方晴空……可這一次,他竟不懂得好好守護自己。受了那樣的傷,仍以沉默繼續守護,守護大局,也守護她的安寧泰然。
“督軍傷勢穩定,應會很快複原。”
薛晉銘凝望念卿背影,下意識抬手想要撫上她肩頭。
隔了萬千距離,卻似永遠也觸不到她,抬起的手終究隻得緩緩垂下。
子謙卻搶上一步,憤然推開薛晉銘,劈麵喝問,“誰告訴你的消息,我憑什麼相信你!”
他質問的是薛晉銘,目光卻狠狠投向一旁的念卿。
念卿不語,恍惚看著他倆。
薛晉銘同樣望著她,語聲微啞,“我已見過督軍。”
子謙神色震動,“什麼時候?”
“三天前。”薛晉銘答得坦然,“與佟帥一起。”
“你是佟岑勳的人?”子謙驚疑不定,“這不可能,佟岑勳還在南下途中,不可能與父親……”
他語聲驀然頓住,轉頭看念卿。
局外局,謎中謎,即便親耳所聞、親眼所見,也難分真假虛實。
子謙目光緩緩掃過薛晉銘英俊麵容,耳邊響起她方才喚他的名字。
那段捕風捉影的風流往事,傳得人盡皆知,連他也依稀記得一個名字――薛四公子。
“子謙,不要無禮。”沉默良久的念卿終於開口,“四少是我的朋友。”
念卿神色疲憊到極點,往日奪人心魄的神采蕩然無蹤,在一身民婦的打扮下,像失去光澤的珍珠。縱是如此,她低弱語聲仍有不可抗拒之力,令子謙緩緩放開了薛晉銘,一言不發退開。
念卿看著四少,唇間輕輕吐出一句,“多謝。”
這樣的疏離,連蕙殊聽了也覺黯然。
原本劫後重逢,蕙殊滿心的欣喜卻被霍子謙的敵意凍結,連霍夫人的神色也似拒人千裏之外。卻見四少整了整衣領,若無其事笑道,“我的差事就是接出二位,將你們平安送到霍帥手上。至於這份人情,往後佟帥自會找他討還。”
他笑得輕鬆,將涉險救人說成一份輕描淡寫的差事,將這情份與她的謝意一並推得遠遠的。
念卿側過臉不看他,望了車窗外飛掠景物,“仲亨和佟岑勳當真會麵了?”
薛晉銘笑意斂去,轉回鄭重神色,“是的,出兵南下隻是障眼法,佟帥一早秘密啟程,趕來與霍帥會麵。我本不知道你們困在晏城,是夢蝶傳來消息,通知我北平已派人前來。她一手偽造專使印信,將專使動身時間拖延了半日,才讓我有機可乘。”
“專使是徐季麟?”念卿驀地開口。
“是他。”薛晉銘垂下目光,唇角有一絲笑,卻笑得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