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後園的角落裏有扇小門。
傅紅雪是從這扇門進來的,杜雷也是!
他們沒有越牆。
小徑已被荒草掩沒,若是從草地上一直走過來,距離就近得多。
但他們卻寧願沿著曲折的小徑走!
他們都走得很慢,可是一開始走,就絕不會停下來。
從某些方麵看來,他們仿佛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但他們卻絕不是同一類的人,你隻看見他們的刀,就可看得出。
杜雷的刀鑲滿珠寶,光華奪目!
傅紅雪的刀漆黑。
可是這兩柄刀又偏偏有一點相同之處。
--兩柄刀都是刀,都是殺人的刀!
這兩個人是不是也同樣有一點相同之處?
--兩個人都是人,都是殺人的人!
申時還沒有到,拔刀的時刻卻已到了。
刀一拔出來,就隻有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
杜雷的腳步終於停下來,麵對著傅紅雪,也麵對著傅紅雪手裏的那柄天下無雙的刀。
他一心要這個人死在他的刀下,可是在他心底深處,最尊敬的一個人也是他!
傅紅雪卻仿佛還在遙望著遠方,遠方恰巧有一朵烏雲掩住了太陽。
太陽不見了,可是太陽永遠也不會死。
人呢?
杜雷終於開口:“我姓杜,杜雷。”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道:“我來遲了。”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道:“我是故意要你等的,要你等得心煩意亂,我才有機會殺你。”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忽然笑了笑,道:“隻可惜我忘了一點。”
他笑得很苦澀:“我要你在等我的時候,我自己也同樣在等!”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忽又冷笑,道:“你什麼事都知道?”
傅紅雪道:“我至少還知道一件事。”
杜雷說:“你說。”
傅紅雪冷冷道:“我一拔刀,你就死。”
杜雷的手突然握緊,瞳孔突然收縮,過了很久,才問道:“你有把握?”
傅紅雪道:“有!”
杜雷道:“那麼你現在為什麼還不拔刀?”
現在剛過未時三刻,烏雲剛剛掩住日色,風中剛剛有了一點涼意。
這正是最適於殺人的時候。
02
明月就在明月樓,明月就在明月巷。
拇指和孔雀走進明月巷的時候,恰巧有一陣風迎麵吹過來。
好涼快的風。
拇指深深吸了口氣,微笑道:“今天正是殺人的好天氣,現在也正是殺人的好時候。”
孔雀道:“哦?”
拇指道:“現在殺人之後,還可以從從容容地去洗個澡,再去舒舒服服地喝頓酒!”
孔雀道:“然後再去找個女人睡覺。”
拇指笑得眯起了眼,道:“有時我甚至會去找兩三個。”
孔雀也笑了笑,道:“你說過,明月心也是個婊子。”
拇指道:“她本來就是的!”
孔雀道:“今天晚上,你想不想找她?”
拇指道:“不想。”
孔雀道:“為什麼?”
拇指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緩緩道:“婊子也有很多種!”
孔雀道:“她是哪一種?”
拇指道:“她恰巧是我不想找的那一種!”
孔雀又問道:“為什麼?”
拇指歎了口氣,苦笑道:“因為我見過的女人中,最可怕的一個就是她,隻要我一閉眼睛,她就會殺了我。”
孔雀道:“你若不閉上眼睛呢?”
拇指又歎了口氣,道:“我不閉上眼睛,她也一樣能殺我。”
孔雀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錯。”
拇指道:“可是這世上至少還有兩個女人可以殺我。”
孔雀道:“她就是其中的一個?”
拇指歎息著點了點頭。
孔雀道:“還有一個是誰?”
拇指道:“倪二小姐,倪慧。”
他這句話剛說完,就聽見一陣笑聲,清脆的笑聲,美如銀鈴。
巷子的兩邊有高牆,高牆的牆頭有木葉。
春深,木葉也深。
笑聲就是從木葉深處傳出來的!
“死胖子,你怎麼知道我聽得見你說話?”
“我不知道!”拇指立刻否認。
“那麼你為什麼要故意拍我的馬屁?”
笑聲美,人美,輕功的身法更美,她從牆頭飄落下的時候,就像是一片雲,一片花瓣。
一片剛剛被春風吹落的桃花,一片剛剛從幽穀飛出的流雲。
拇指看見她的人影,她的人又不見了。
拇指目送她人影消失在另一邊木葉深處,眼睛又笑得眯成了一條線。
“這就是倪二小姐。”
“她為什麼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孔雀忍不住問。
“因為她要我們知道,她比明月心更高。”拇指的目光還留在她人影消失處,“所以我們現在已可以放心去對付燕南飛了。”
“隻有一點不懂。”
“哪一點?”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殺燕南飛?”孔雀試探著,“他究竟是個什麼人?為什麼江湖中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來曆?”
“這一點你最好不要問!”拇指的態度忽然變得很嚴肅,道,“如你一定要問,就最好先去準備一樣東西。”
“你要我先去準備什麼?”
“棺材。”
孔雀沒有再問,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恰巧有一片烏雲掩住了月色。
這片烏雲掩住天色的時候,明月心正麵對著小窗前的一片薔薇繡花。
她繡的也是薔薇,春天的薔薇。
春已老。
薔薇也已老。
燕南飛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就像是傅紅雪。
風在窗外輕輕地吹,風冷了,冷如殘秋。
她忽然聽見了他們的聲音。
他們的腳步聲比風還輕,他們說話的聲音比風更冷。
“快去叫燕南飛下來。”
“他不下來,我們就上去。”
明月心歎了口氣,她知道燕南飛絕不會下去,也知道他們一定會上來的。
因為燕南飛並不想殺他們,是他們想殺燕南飛,所以燕南飛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他們卻得帶著他們的武器,穿街過巷,敲門上樓,匆匆忙忙地趕來,生怕失卻了殺人的機會。
--殺人者與被殺者之間,究竟是誰高貴?誰卑賤?誰都沒法子答複的。
她又低下頭去繡花。
她沒有聽見腳步聲,也沒有聽見敲門聲,可是她知道已有人到了門外。
“進來。”她連頭都沒有抬,“門上沒有閂,一推就開了。”
明明是輕輕一推就可以推開的門,卻偏偏沒有人推。
“兩位既然是來殺人的,難道還要被殺的人自己開門迎接?”
她的聲音很溫柔,可是聽在孔雀和拇指耳裏,卻仿佛比針還尖銳。
今天是殺人的好天氣,現在是殺人的好時刻,他們的心情本來很愉快。
可是現在他們卻忽然變得一點也不愉快了,因為被殺的人好像遠比他們還要輕鬆得多,他們卻像是呆子般站在門外,連心跳都加快了一倍。
--原來殺人並不是件很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