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這朵珠花,道:“你一定還記得這是從哪裏來的。”
傅紅雪記得。
卓玉貞道:“那天我什麼都不要,隻要了這朵珠花,你一定以為我也像別的女人一樣,見了珠寶就忘了一切。”
傅紅雪道:“你不是?”
卓玉貞道:“我搶先要了這朵珠花,隻因為怕你看到上麵的孔雀標記。”
傅紅雪道:“孔雀?”
卓玉貞道:“這朵珠花就是秋水清送給卓玉貞的定情物,她至死都帶在身上。”
傅紅雪道:“卓玉貞已死了?”
卓玉貞冷冷道:“她若沒有死,這朵珠花怎麼到了趙平手裏?”
傅紅雪忽然沉默,因為他必須控製自己。
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吐出口氣,道:“你果然不是卓玉貞,你是誰?”
她又笑了,笑得狡猾而殘酷:“你問我是誰?你難道忘了我是你妻子?”
傅紅雪的手冰冷。
“我嫁給你,雖然隻不過因為我想給你個包袱,把你拖住,把你累死,讓你隨時隨地都得為了救我而去跟人拚命,可是無論誰也不能否認,我總算已嫁給了你。”
“……”
“我害死了明月心,害死了燕南飛,殺了杜十七,又想害死你,但我卻是你的老婆。”
她笑得更殘酷:“我隻要你記住這一點,你若要殺我,現在就過來動手吧!”
傅紅雪忽然衝了出去,頭也不回地衝入了黑暗中。
他已無法回頭。
03
黑暗,令人絕望的黑暗。
傅紅雪狂奔。他不能停下來,因為他一停下來,就要倒下去。
他什麼事都沒有想,因為他不能想。
--孔雀山莊毀了,秋水清毫無怨言,隻求他做一件事,隻求他能為秋家保留最後一點血脈。
--可是現在卓玉貞也已死了。
--“她”知道珠花上有孔雀標記,“她”當然也是凶手之一。
--他卻在全心全意地照顧她,保護她,甚至還娶了她做妻子。
--若不是為了她,明月心怎麼會死?
--若不是為了保護她,燕南飛又怎麼會死?
--他卻一直都以為他做的事是完全正確的,現在他才知道他做的事有多可怕。
可是現在已遲了,除非有奇跡出現,死去了的人,是絕不會複活的。
他從不相信奇跡。
那麼除了像野狗般在黑暗中狂奔外,現在他還能做什麼?
就算殺了“她”又如何?
這些事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他的腦中已漸漸混亂,一種幾乎已接近瘋狂的混亂。
他狂奔至力竭時,就倒了下去,倒下去時他就已開始痙攣抽搐。
那條看不見的鞭子,又開始不停地抽打著他;現在不但天上地下的諸神諸魔都要懲罰他,讓他受苦,他自己也要懲罰自己。
這一點至少他還能做得到。
04
小屋中靜悄無聲。
門外仿佛有人在說話,可是聲音聽來卻很遙遠,所有的事都仿佛很模糊,很遙遠,甚至連他自己的人都仿佛很遙遠,但是他卻明明在這裏,在這狹窄、氣悶、庸俗的小屋裏。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這屋子是誰的?
他隻記得在倒下去之前,仿佛衝入了道窄門。
他仿佛來過這裏,可是他的記憶也很模糊,很遙遠。
門外說話的聲音卻忽然大了起來。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說話。
“莫忘記我們是老相好了,你怎麼能讓我吃閉門羹?”這是男人的聲音。
“我說過,今天不行,求求你改天再來好不好。”女人雖然在央求,口氣卻很堅決。
“今天為什麼不行?”
“因為……因為今天我月經來了。”
“放你娘的屁。”男人突然暴怒,“就算真的月經來了,也得脫下褲子來讓老子看看。”
男人在欲望不能得到發泄時,脾氣通常都很大的。
“你不怕黴氣?”
“老子就不怕,老子有錢,什麼都不怕,這裏是五錢銀子,你不妨先拿去再脫褲子。”
五錢銀子就可以解決欲望?
五錢銀子就可以汙辱一個女人?
這裏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這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傅紅雪全身冰冷,就像是忽然沉入了冷水裏,沉入了水底。
他終於想起這是什麼地方了。他終於看見了擺在床頭上的,那個小小的神龕,終於想起了那個戴茉莉花的女人。
--他怎麼會到這裏來的?是不是因為她說了那句:“我等著你!”
--是不是因為現在他也變得像她一樣,已沒有別的路可走?
--是不是他的欲望已被抑製得太久,這裏卻可以讓他得到發泄?
這問題隻有他自己能解答,可是答案卻藏在他心底深處某一個極隱秘的地方,也許永遠都沒有人能發掘出去。
也許連他自己都不能。他沒有再想下去,因為就在這時候,已有個醉醺醺的大漢闖了進來。
“哈,老子就知道你這屋裏藏著野男人,果然被老子抓住了。”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像是想將傅紅雪一把從床上抓起來,但他抓住的卻是那個戴茉莉花的女人。
她已衝了上來,擋在床前,大聲道:“不許你碰他,他有病。”
大漢大笑:“你什麼男人不好找,怎麼偏偏找個病鬼?”
戴茉莉花的女人咬了咬牙:“你若一定要,我可以跟你到別的地方去,連你的五錢銀子都不要,這一次我免費。”
大漢看著她,仿佛很奇怪:“你一向先錢後貨,這一次為什麼免費?”
她大聲道:“因為我高興。”
大漢忽又暴怒:“老子憑什麼要看你高不高興?你高興,老子不高興。”
他的手一用力,就像老鷹抓小雞般,將她整個人都拎了起來。
她沒有反抗。因為她既不能反抗,也不會反抗,男人的汙辱,她久已習慣了。
傅紅雪終於站起來,道:“放開她。”
大漢吃驚地看著他:“是你在說話?”
傅紅雪點點頭。
大漢道:“是你這病鬼叫老子放開她?”
傅紅雪又點點頭。
大漢道:“老子偏不放開她,你這病鬼又能怎麼樣?”
他忽然看見傅紅雪手裏有刀:“好小子,你居然還有刀,難道你還敢一刀殺了我?”
--殺人,又是殺人!
--人為什麼一定要逼著人殺人?
傅紅雪默默地坐了下去,隻覺得胃在收縮,幾乎又忍不住要嘔吐。
大漢大笑,他高大健壯,兩臂肌肉凸起,輕輕一動,就將這個戴茉莉的女人重重拋在床上,然後他就一把揪住了傅紅雪的衣襟,大笑道:“就憑你這病鬼也想做婊子的保鏢?老子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幾根?”
戴茉莉花的女人縮在床上,大聲驚呼。
大漢已準備將傅紅雪拎起來,摔到門外去。
“砰”的一聲,一個人重重地摔在門外,卻不是傅紅雪,而是這個準備摔人的大漢。
他爬起,又衝過來,揮拳痛擊傅紅雪的臉。
傅紅雪沒有動。
這大漢卻捧著手,彎著腰,疼得冷汗都冒了出來,大叫著衝了出去。
傅紅雪閉上了眼睛。
戴茉莉花的女人眼睛卻瞪得好大,吃驚地看著他,顯得又驚訝,又佩服。
傅紅雪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了出去,衣裳也已被冷汗濕透。
--忍耐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忍耐就是痛苦,一種很少有人能了解的痛苦。
門外陽光刺眼,他的臉在陽光下看來仿佛變成透明的。
在這新鮮明亮的陽光下,一個像他這樣的人,能做什麼事?能到哪裏去?
他突然覺得心裏有無法形容的畏懼。他畏懼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他也畏懼陽光,因為他不敢麵對這鮮明的陽光,也不敢麵對自己。
他又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