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最後一戰(3 / 3)

公子羽道:“我早已看出你比他強,因為你有種奇怪的韌力。”

他解釋:“你能忍受別人無法忍受的痛苦,也能承受別人無法承受的打擊。”

傅紅雪道:“所以這一戰你本就希望我勝。”

公子羽道:“所以我才會要卓子陪你,我不想你在決戰時太緊張。”

傅紅雪又閉上了嘴。現在他終於已明了一切,所有不可解釋的事,在這一瞬間忽然都已變得很簡單。

公子羽凝視著他道:“所以你現在已是公子羽。”

傅紅雪道:“我隻不過是公子羽的替身而已。”

公子羽道:“可是你已擁有一切!”

傅紅雪道:“沒有人能真的擁有這一切,這一切永遠是你的。”

公子羽道:“所以……”

傅紅雪道:“所以我現在還是傅紅雪。”

公子羽的瞳孔突然收縮,道:“這一切你都不願接受?”

傅紅雪道:“是的。”

瞳孔收縮,手又收緊。握刀的手。

過了很久,公子羽忽然笑道:“你看得出我已是個老人。”

傅紅雪承認。

公子羽道:“今年你已有三十五六?”

傅紅雪道:“三十七。”

公子羽道:“你知道我有多大年紀?”

傅紅雪道:“六十?”

公子羽又笑了。

一種很奇怪的笑,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和哀傷。

傅紅雪道:“你不到六十?”

公子羽道:“今年我也三十七。”

傅紅雪吃驚地看著他,看著他臉上的皺紋和蒼蒼白發。

他不能相信。可是他知道,一個人的衰老,有時並非因為歲月的消磨;有很多事都可以令人老。

相思能令人老,憂愁痛苦也可以。

公子羽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因為什麼老的?”

傅紅雪知道。一個人的欲望若是太多、太大,就一定會老得很快。欲望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

他知道,但是他並沒有說出來--既然已知道,又何必再說出來。

公子羽也沒有再解釋。他知道傅紅雪一定已明白他的意思。

“就因為我想得太多,所以我老,就因為我老,所以我比你強。”

他說得很婉轉:“你若不是公子羽,你也就不再是傅紅雪。”

傅紅雪道:“我是個死人?”

公子羽道:“是的。”

傅紅雪坐了下來,坐在短榻對麵的低幾上。

他很疲倦。經過了剛才那一戰,隻要是個人,就會覺得很疲倦。

可是他心裏卻很振奮,他知道必將有一戰,這一戰必將比剛才那一戰更凶險。

公子羽道:“你還可以再考慮考慮。”

傅紅雪道:“我不必。”

公子羽在歎息,道:“你一定知道我很不願讓你死。”

傅紅雪知道。要再找他這麼樣一個替身,絕不是件容易事。

公子羽道:“可惜我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傅紅雪道:“我也沒有。”

公子羽道:“你什麼都沒有。”

傅紅雪不能否認。

公子羽道:“你沒有財富,沒有權力,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傅紅雪道:“我隻有一條命。”

公子羽道:“你還有一樣。”

傅紅雪道:“還有什麼?”

公子羽道:“聲名。”

他又在笑:“你若拒絕了我,我不但要你的命,還要毀了你的聲名,我很有法子!”

傅紅雪道:“你好像什麼都有。”

公子羽也不否認。

傅紅雪道:“你有財富,有權力,手下的高手如雲。”

公子羽道:“我要殺你,也許並不需要他們。”

傅紅雪道:“你什麼都有,隻少了一樣。”

公子羽道:“哦?”

傅紅雪道:“你已沒有生趣。”

公子羽在笑。

傅紅雪道:“就算公子羽的聲名能永遠長存,你也已是個死人。”

公子羽的手也握緊。

傅紅雪道:“沒有生趣,就沒有鬥誌。所以你若與我交手,必敗無疑。”

公子羽還在笑,笑容卻已僵硬。

傅紅雪道:“你若敢站起來與我一戰,若能勝我,我就將這一生賣給你,也無怨言。”

他冷笑,接著道:“可是你不敢。”

他盯著公子羽。他的手裏有刀,眼睛有刀,話裏也有刀。

公子羽果然沒有站起來。是因為他真的站不起來?還是因為卓夫人的手?她的手已按住了他的肩。

傅紅雪已轉過身,慢慢地走出去。

公子羽看著他走出去。

他走路的姿態,還是那麼奇特,那麼笨拙,可是別人看著他的時候,眼中卻隻有崇敬。

無論誰看著他時都一樣。

他的手一直握緊著刀柄,卻沒有拔出來。

--我不殺你,隻因為你已是個死人。

一個人的心若死了,就算他的軀殼還存在也沒有用的,他知道她為什麼按住公子羽,因為她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她永遠是公子羽的女人。在她心中,真正的公子羽隻有一個,永遠沒有別人能代替,不管他是老了也好,是死了也好,都永遠沒有別人能代替。

所以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這一點他是否能明白?要到幾時才明白?春蠶的絲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死時才能吐盡?

04

夕陽西下。傅紅雪站在夕陽下,站在孔雀山莊的廢墟前,暮色淒迷,滿目瘡痍。

他抽出一封素箋,擺在他朋友們的墳墓前。

雪白的紙,死黑的字。

這是公子羽的訃聞,傳遍天下的訃聞,無疑也震動了天下。

塵歸於塵,土歸於土,人總是要死的。

他長長吐出口氣,抬頭望天。暮色已漸深,黑暗已將臨。

他心裏忽然覺得說不出的平靜,因為他知道黑暗來臨的時候,明月就將升起。

05

酒在杯中,杯在手中。

公子羽把酒麵對小窗,窗外有青山翠穀,小橋流水。

一雙手按在他肩上,如此美麗,如此溫柔。

她輕輕在問:“你幾時才下定決心,肯這麼做的?”

“直到我真正想開的時候。”

“想開了什麼?”

“一個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他的手也輕輕按在她的手上,“人活著,隻不過為了自己的心安快樂,若是連生趣都沒有,那麼就算他的聲名、財富和權力都能永遠保存,又有什麼用?”

她笑了。笑得那麼甜蜜,那麼溫柔。

她知道他真的想開了。

現在別人雖然都認為他已死了,可是他卻還活著,真正地活著,因為他已懂得享受生命。

一個人要能真正懂得享受生命,那麼就算他隻能活一天,也已足夠。

“我知道公孫屠他們一定活不長的。”

“為什麼?”

“因為我已在他們心裏播下了毒種。”

“毒種?”

“那就是我的財富和權力。”

“你認為他們一定會為了爭奪這些而死?”

“一定。”

她又笑了。笑得更溫柔,更甜蜜。

她知道他為什麼要如此做,因為他要為她贖罪;他一心要求自己的心安和快樂。

現在一切都已成過去。

他把酒,對青天,卻沒有再問明月何處有。

他已知道他的明月在何處。

06

一間寂寞的小屋,一個寂寞的女人。

她的生活寂寞而艱苦,可是她並無怨天,因為她心安,她已能用自己的勞力去賺取自己的生活,已用不著去出賣自己。也許她並不快樂,可是她已學會忍受。

--生命中本就有許多不如意的事,無論誰都應該學會忍受。

現在一天又已將過去,很平淡的一天。

她提著籃衣服,走上小溪頭,她一定要洗完這籃衣服,才能休息。

她自己的衣襟上戴著串小小的茉莉花,這就是她唯一的奢侈享受。溪水清澈,她低頭看著,忽然看見清澈的溪水中倒映出一個人。

一個孤獨的人,一柄孤獨的刀。

她的心開始跳,她抬起頭就看見一張蒼白的臉。

她的心又幾乎立刻要停止跳動,她已久不再奢望自己這一生中還有幸福。可是現在幸福已忽然出現在她眼前。

他們就這樣互相默默地凝視著,很久都沒有開口,幸福就像是鮮花般在他們的凝視中開放。

此時此刻,世上還有什麼言語能表達出他們的幸福和快樂?

這時明月已升起。

明月何處有?

隻要你的心還未死,明月就在你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