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玉今年才十七歲,正是錦繡般的年華,花一般的美麗。
十七歲的女孩子,有誰會想死?
她也不想死。
可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她也不怕死。
因為她是謝曉峰的女兒。
她血管裏流著的是謝曉峰血中的血,她抽出來的劍是謝家的神劍。
是殺人的劍,不論是殺別人,還是殺自己,都同樣快。
可是這一劍並沒有刺人她的心髒。
因為丁鵬的刀更快。
刀光一閃,她手裏的劍已飛起,“奪”的一聲,釘入了水閣的橫梁,就好像一根釘子釘入了一塊豆腐裏,一尺三寸長的劍鋒,已完全沒入了特地從柳州運來的花崗石般堅實的梁木裏。
謝小玉也被這一刀的威力震驚,過了很久,才黯然道:“我自己要死,你為什麼不讓我死?”
丁鵬道:“你不該死,也不能死!”
謝小玉看著他,美麗的眼睛裏露出種極複雜的感情,也不知是欽佩,還是感激。
這一刀雖然震脫了她手裏的劍,卻征服了她的心。
十七歲的女孩子,有誰不仰慕英雄?
鐵燕夫人看著她,又看看丁鵬,忽然冷笑,道:“我明白了!”
丁鵬道:“你明白了什麼事?”
鐵燕夫人道:“要殺謝小玉,就得先殺了你。”
丁鵬的回答簡短而肯定:“是的。”
鐵燕夫人又眯起了眼,看著他手裏的刀,道:“要殺你,好像並不容易。”
丁鵬道:“大概不太容易!”
鐵燕夫人道:“你這把刀看來好像是彎的。”
丁鵬道:“好像有一點彎。”
鐵燕夫人道:“近三十年來,江湖中好像從未出現過用彎刀的人。”
丁鵬道:“我的脖子卻是直的,跟別人一樣直,一樣可以砍得斷。”
鐵燕夫人道:“近三十年來,江湖中也沒有人看見過我們的燕子雙飛,雙刀合璧。”
丁鵬道:“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見了?”
鐵燕夫人道:“是。”
丁鵬道:“能看到你們燕子雙飛,雙刀合璧的人,還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鐵燕夫人道:“好像連一個都沒有!”
丁鵬笑了笑,道:“可是今天我說不定會讓你們破例一次。”
鐵燕夫人也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讓我們破例一次。”
她的身子一轉,忽然間就已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靈活柔軟。
鐵燕長老還是沒有動,沒有表情,可是忽然間刀已在手。
他的刀也同樣薄如蟬翼,看來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長。
每個人都在往後退,退出了很遠,每個人都已感覺到刀上的殺氣。
鐵燕夫人忽然又輕輕說了句:“他這把刀是彎的!”
鐵燕長老道:“我們以前也殺過用彎刀的人。”
鐵燕夫人道:“因為那些人彎刀一出手,也是直直地劈下來。”
鐵燕長老道:“隻有一個人是例外。”
鐵燕夫人道:“幸好他不是那個人。”
鐵燕長老道:“幸好他不是。”
他們說的話,在別人聽來,好像根本全無意義。
他們說的話,別人根本聽不懂。
丁鵬懂。
彎刀的可怕,並不在刀的本身。
彎刀出手,也要直劈,無論多彎曲的東西落下時,都是直直地落下去。
這是物體的定律,誰也不能改變。
但是丁鵬的刀法卻改變了這定律,因為他的刀法根本不是人間所有。
他的刀法是“狐”的刀法。
鐵燕夫妻為什麼說世上也有一個人是例外?難道這個人也有“狐”一樣的神通,能用一種巧妙的力量改變物體的定律?
這個人是誰?
丁鵬沒有機會再想,因為他眼前已閃起了刀光,比閃電更耀眼的刀光。
燕子雙飛,雙刀合璧。
他們本來明明是兩個人,兩把刀,可是在這一刹那間,兩個人仿佛忽然合而為一,兩把刀仿佛也忽然變成了一把刀。
如果鐵燕夫人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鐵燕長老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
那麼他們兩把刀合力擊出,本來就應該有千斤之力。
這也是物體的定律。
可是世上卻有些人能用某種巧妙的方法將這種定律改變。
他們雙刀合璧,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該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為兩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當然也要增加一倍。
這還不是“燕子雙飛”最可怕的一點。
他們的雙刀合璧,兩把刀明明已合而為一,卻又偏偏仿佛是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劈下來的。
他們明明是砍你的右邊,可是如果你往左閃避,還是閃不開。
你往右閃,更閃不開。
這意思就是說,隻要他們的“燕子雙飛,雙刀合璧”一出手,你根本就閃不開。
雙刀合璧,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擊。
你當然更無法招架。
雙刀合璧,渾如一體,根本就完全沒有破綻。
你當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們這一刀確實從未失手過,他們相信這一次也絕不會例外。
就在他們的刀光閃起的那一瞬間,丁鵬的刀也出手了。
彎刀出手,也要直劈。
丁鵬好像也不例外,他這一刀劈出時,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這筆筆直直劈出來的一刀,竟忽然閃起了一道彎彎的刀光。
燕子雙刀,都是精鋼百煉,吹毛斷發的利刃,刀光亮如閃電。
丁鵬的刀隻不過是把很普通的刀。
可是這一道彎彎的刀光閃起時,燕子雙刀閃電般的刀光竟忽然失去了顏色。
雙刀合璧,明明已合而為一,渾如一體,絕對沒有一點破綻。
可是這道彎彎的刀光竟忽然彎彎地從中間削了進去,削入了他們的刀光中。
誰也看不出這一刀是怎麼削進去的,隻聽見“叮”的一聲響。
隻有輕輕的一聲響,亮如閃電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見。
那道彎彎的刀光卻還在,又彎彎地一轉。
然後所有光芒都消失,所有的聲音都沉寂,所有的動作都停頓。
天地間忽然變得死一般沉寂。
丁鵬還是像一瞬前那麼樣靜靜地站在那裏,好像根本沒有動過。
可是他手裏的刀,刀尖已經在滴著血。
鐵燕夫妻也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刀也還在手裏,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
可是他們的臉上和手腕上卻都有了一道刀痕,彎彎的刀痕,彎如新月。
鮮血慢慢地從他們傷口中沁出來,開始的時候還很淡。
他們的臉色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隻不過顯得有點迷惘,就好像一個人忽然看到一件他無法理解的事情時的那種樣子。
可是忽然間所有的事都起了驚人的變化。
他們臉上那道彎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綻開了,臉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顆玉米在熱鍋裏忽然綻裂,露出了白骨。
他們手裏的刀也忽然掉了下去,連著他們握刀的那隻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們臉上卻連一點痛苦的樣子都沒有,因為恐懼已經使得他們連這種痛苦都忘了。
沒有人能形容出他們眼睛裏露出的那種恐懼。
就連大家剛才忽然看見一個人被他們一刀分成兩半時,都沒有他們現在這麼恐懼。
他們的恐懼竟似已超越了恐懼的極限。
他們怕的並不是這個能一刀毀了他們的人,他們怕的是這個人手裏的這把刀。
這把彎彎的刀。
刀並不可怕。
一個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為他們怕用刀的人,怕這個人的刀法,怕這個人用刀殺了他。
但是他們怕的卻是這柄刀。
這把刀的本身,仿佛就帶著某種能將他們靈魂都撕裂的恐懼。
這種恐懼不但令他們忘記了痛苦,而且激發了他們生命中某種奇異的潛力。
所以他們臉上的血肉雖然已綻裂,一隻手雖然已斷落,可是他們並沒有倒下去。
他們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傷,根本不知道手已斷了。
這種恐懼就像是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
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人能呼吸。
第一個開口的,竟是那從來不太說話的鐵燕長老,他一直在看著丁鵬手裏的刀,忽然道:“你用的是把彎刀?”
丁鵬道:“是有一點彎。”
鐵燕長老道:“不是隻有一點點,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