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曰:“孤與眾卿,在馬上歡飲行樂。”觀望來往士女紛紜,踏青紫陌,鬥草芳叢,或攜酒而樂溪邊,或謳歌而行綠圃,君臣馬上,忻然而歎曰:“正是君正臣賢,士民怡樂。”宜生馬上欠背答曰:“主公,西岐之地勝似堯天。”君臣正迤邐行樂,隻見那邊一夥漁人作歌而來:
憶昔成湯掃桀時,十一征兮自葛始。堂堂正大應天人,義旗一舉民安止。今經六百有餘年,祝綱恩波將歇息。懸肉為林酒作池,鹿台積血高千尺。內荒於色外荒禽,嘈嘈四海沸呻吟。我曹本是滄海客,洗耳不聽亡國音。日逐洪濤歌浩浩,夜觀星鬥垂孤釣。孤釣不如天地寬,白頭俯仰天地老。
文王聽漁人歌罷,對散宜生曰:“此歌韻度清奇,其中必定有大賢隱於此地。”文王命辛甲:“與孤把作歌賢人請來相見。”辛甲領旨,將坐下馬一磕,向前厲聲言曰:“內中有賢人,請出來見吾千歲!”那些漁人齊齊跪下,答曰:“吾等都是‘閑’人。”辛甲曰:“你們為何都是賢人?”漁人曰:“我等早晨出戶捕魚,這時節回來無事,故此我等俱是‘閑’人。”不一時,文王馬到。辛甲向前啟曰:“此乃俱是漁人,非賢人也。”文王曰:“孤聽作歌,韻度清奇,內中定有大賢。”眾漁人曰:“此歌非小民所作。離此三十五裏,有一磻溪,溪中有一老人,時常作此歌,我們耳邊聽的熟了,故此隨口唱出此歌,實非小民所作。”文王曰:“諸位請回。”眾漁人叩頭去了。
文王馬上想歌中之味,好個“洗耳不聽亡國音”。旁有大夫散宜生欠背言曰:“‘洗耳不聽亡國音’者何也?”昌曰:“大夫不知麼?”宜生曰:“臣愚不知深義。”昌曰:“此一句乃堯王訪舜天子故事。昔堯有德,乃生不肖之男;後堯王恐失民望,私行訪察,欲要讓位。一日行至山僻幽靜之鄉,見一人倚溪臨水,將一小瓢兒在水中轉。堯王問曰:‘公為何將此瓢在水中轉?’其人笑曰:‘吾看破世情,卻了名利,去了家私,棄了妻子,離愛欲是非之門,拋紅塵之徑,避處深林,齏鹽蔬食,怡樂林泉,以終天年,平生之願足矣。’堯王聽罷大喜,‘此人眼空一世,忘富貴之榮,遠是非之境,真乃仁傑也。孤將此帝位正該讓他。’王曰:‘賢者,吾非他人,朕乃帝堯。今見大賢有德,欲將天子之位讓爾,可否?’其人聽罷,將小瓢拿起,一腳踏的粉碎,兩隻手掩住耳朵,飛跑跑至溪邊洗耳。正洗之間,又見一人牽一隻牛來吃水。其人曰:‘那君子,牛來吃水了。’那人隻管洗耳。其人又曰:‘此耳有多少穢汙,隻管洗?’那人洗完,方開口答曰:‘方才帝堯讓位與我,把我雙耳都汙了,故此洗了一會,有誤此牛吃水。’其人聽了,把牛牽至上流而飲。那人曰:‘為甚事便走?’其人曰:‘水被你洗汙了,如何又汙吾牛口?’當時高潔之士如此。此一句乃是‘洗耳不聽亡國音’。”眾官馬上俱聽文王談講先朝興廢,後國遺蹤。
君臣馬上傳杯共享,與民同樂,見了些桃紅李白,鴨綠鵝黃,鶯聲嘹嚦,紫燕呢喃,風吹不管遊人醉,獨有三春景色新。君臣正行,見一起樵夫作歌而來:
鳳非乏兮麟非無,但嗟治世有隆汙。龍興雲出虎生風,世人慢惜尋賢路。君不見耕莘野夫,心樂堯舜與犁鋤。不遇成湯三使聘,懷抱經綸學左徒。又不見夫傅岩子,蕭蕭蓑笠甘寒楚。當年不入高宗夢,霖雨終身藏版土。古來賢達辱而榮,豈特吾人終水滸。且橫牧笛歌清晝,慢叱犁牛耕白雲。王侯富貴斜暉下,仰天一笑俟明君。
文王同文武馬上聽得歌聲甚是奇異,內中必有大賢。命辛甲:“請賢者相見。”辛甲領命,拍馬前來,見一夥樵人,言曰:“你們內中可有賢者?請出來與吾大王相見。”眾人放下擔兒,俱言:“內中並無賢者。”不一時文王馬至。辛甲回複曰:“內無賢士。”文王曰:“歌韻清奇,內中豈無賢士?”中有一人曰:“此歌非吾所作。前邊十裏,地名磻溪,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來,磻溪少歇,朝夕聽唱此歌,眾人聽得熟了,故此隨口唱出。不知大王駕臨,有失回避,乃子民之罪也。”王曰:“既無賢士,爾等暫退。”眾皆去了。
文王在馬上隻管思念。又行了一路,與文武把盞,興不能盡。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紅綠交加,妝點春色。
正行之間,隻見一人挑著一擔柴唱歌而來:
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魚未遇隱硋溪。
世人不識高賢誌,隻作溪邊老釣磯。
文王聽得歌聲,嗟歎曰:“奇哉!此中必有大賢。”宜生在馬上看那挑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曰:“主公,方才作歌者像似打死王相的武吉。”王曰:“大夫差矣!武吉已死萬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數,豈有武吉還在之理。”宜生看的實了,隨命辛免曰:“你是不是拿來。”辛免走馬向前。武吉見是文王駕至,回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塵埃。辛免看時,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見文王,啟曰:“果是武吉。”文王聞言,滿麵通紅,見吉大喝曰:“匹夫怎敢欺孤太甚!”隨對宜生曰:“大夫,這等狡猾逆民,須當加等勘問。殺傷人命,躲重投輕,罪與殺人等。今非謂武吉逃躲,則先天數竟有差錯,何以傳世。”武吉泣拜在地,奏曰:“吉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隻因誤傷人命,前去問一老叟。離此間三裏,地名磻溪,此人乃東海許州人氏,姓薑,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叫小人拜他為師,傳與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裏麵,用草蓋在身上,頭前點一盞燈,腳後點一盞燈,草上用米一把撒在上麵,睡到天明,隻管打柴,再不妨事。千歲爺,‘螻蟻尚且貪生,豈有人不惜命’。”隻見宜生馬上欠身賀曰:“恭喜大王!武吉今言此人,道號飛熊,正應靈台之兆。昔日商高宗夜夢飛熊而得傅說;今日大王夢飛熊,應得子牙。今大王行樂,正應求賢。望大王宜赦武吉無罪,令武吉往前林請賢士相見。”武吉叩頭,飛奔林中去了。且說文王君臣,將至林前,不敢驚動賢士,離數箭之地,文王下馬,同宜生步行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