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來的特別早,一入冬,小北風淒厲地吹著,大地上一片衰敗。這是道荒蕪的山梁,昨夜下了場小雪,一整日背陰處冰花花的。
午後,山梁劇烈地開始抖動,像是裏麵有什麼在拉著,終於山梁撐不住了暴裂開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黑洞,突然,兩條一白一黑的人影從黑洞裏疾逝出來,盤旋了一會穩穩地止在了虛空。黑洞翻滾著轉動,不過半刻轟然合上。
落雪了,雪花撲在臉上冰涼涼的,風吹動著衣袖,很愜意的感覺,白衣人雙袖空空,左臉頰的紫蝴蝶胎記給這雪增添了一抹生氣,她閉著眼,嗅著活著的氣味,像是沉醉在裏麵似的。後麵站著一個黑衣人,默然不語。
他們正是在九淵裏呆了一百年出來的琉璃和那個神秘的黑衣人。
在黑暗裏呆的太久,還不能睜開眼睛,琉璃直閉到天黑才睜開眼睛。黑衣人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把頭轉開了,淡淡地道。
“往北去,有個地方叫雪原,一百年前那是狼的聚集地,你去那裏吧。”說著轉身欲走。
琉璃叫住了他。
“等等!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黑衣人略一怔,冷冷地道。
“九淵之下,你知道有我,九淵之上,你未必記得。”說著轉身逝去。
黑衣人走了很久琉璃才回過神來,舉目四望,荒寂的原野一望無際,長舒了口氣,落回地麵緩緩向北行去。
一百年了,沒有嗅到活的氣息了,這一出來,就連寒峭的北風吹過臉龐都覺得好了,她感到自己活了過來……九淵裏一百年,無日無夜,無春無夏……她苦笑笑。
越往北,千裏平原縱深的樣子展現在她的麵前,一片片小樹林、幾條凍結的大河無不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雪花淡淡地飄著,使一切的景物看起來顯得淒迷和彷徨。
琉璃進了一片稀疏的楊樹林,縱身躍上樹冠,坐在枝幹上歇了,心很亂,又有些無所適從,閉了眼。遠處傳來幾聲寂寥的狼嚎,那是條孤狼。
風吹著雪花把發絲揚起,並送來一縷熟悉的氣息,黑衣人,這是他的氣味,琉璃感到他就在身後,怔了怔,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在九淵相處了一百年,黑衣人性情古怪,很少說話,可想到九淵的那種黑暗,她心裏還是湧上了溫暖。琉璃沒有動。
黑衣人無聲息地立在她的身後,望著那個美好的背影,任由她的發絲撩在臉上,是一種愜意的癢,伸出手,撫了撫那飛舞的長發,身體不由得一陣微抖。
琉璃一愣,這時傳來一聲低低的簫音。
他們都是一怔,接著琉璃一喜,是聽風……
那是一首她從沒有聽過的曲子,仿佛像一條奔湧而來的清流,難以抵擋的歡暢,又好像融融的陽光布滿了角角落落,陽光下,一樹樹的小鳥唱呀唱,就連處處飄落的雪花都沾染上芬香之氣了。喜氣的曲子讓空靈淒婉的簫音傳出,很容易讓淚水不知覺地流出,是歡喜,也是一種對歡喜永遠留不住的哀歎。
一曲終了,背後傳來一聲歎息,琉璃慢慢轉過頭,見黑衣人的目光閃爍不定。
“找到了,也是時候了……”他口氣很是落寞。
琉璃一怔,簫音再次飄起。
這是一首處處洋溢著悲涼的曲子,它隨著風在動,在流,潛行在冬夜裏,把你深埋的心傷覓到,再說給你聽。它像是一輪滿月,溫柔地投在你的目光裏,你看到了繽紛,嗅到了百味,它深情地回應著你,你卻隻感到徹骨的痛楚。
試問,這世間之上最美、最能打動心的曲子是什麼?隻有那悲盡無從再悲,愁盡無從再愁,還說什麼,什麼也無從說起了吧……
琉璃熱淚盈眶,一百多年前聽他吹曲時的心事襲上,一種通心意的門悄然打開……
我站在此岸,你站在彼岸,我望著你那邊雙排的青山,你望著我這邊蕩漾的春水,天上的雲映在河水裏就像你我的身影,真想重合再重合……是因為我們太過孤獨,還是這世間本就孤獨?
……琉璃想到了九淵……
當第三支曲子揚上夜空,雪花也像是隨之舞蹈。簫音飛旋著,憂鬱地環繞著一圈又一圈……黑衣人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