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雲生哀求秋穀道:"我們雖然喪了良心,章老爺卻並沒有落了我們的圈套,隻求章老爺看破些兒,高抬貴手,免了送官究治,我們就感激萬分了。不瞞章老爺說,我們湊了許多本錢,原想做著這注生意,現在弄得人財兩空,還丟了這般臉麵,我們當光棍的人落到這個下場,總算可憐的了,隻求章老爺開個思典罷。"說著就叩了幾個響頭。雙林更是羞容可掬,掩麵欷歔。秋穀見了,心早軟了一半,又聽著雲生的話雖然可笑,卻也是句句真情,便一手先把雙林扶起,又叫王雲生起來。
雙林低頭立在一旁,深鎖蛾眉,半含珠淚,秋穀更覺得心中不忍起來,便向眾人說道:"我本待把他送到當官,但既是你們眾位同聲相勸,我也不好意思掃了眾位的麵光。現在他們既然自家認錯,我看著大家分上放過了他,免了他一場出醜。但還有一件,今夜的事情是你們當場共見,不要我轉背之後,他倒同我說話起來,那時事過無憑,我也,奈何他不得。這須要叫他寫張伏辯方好。"眾人聽了,都讚秋穀的見識不差。原來王雲生雖做流氓,卻上海不曾犯案,所以極怕見官。
當下聽見要叫他寫張伏辯,雖是心中不願,料想推托不來,隻說:"這張伏辯,不知章老爺要叫我怎生寫法。"秋穀道:"這個容易,我起個稿子,你謄就是了。"隨叫家人取出筆墨,秋穀隨意起了一個稿子,遞給眾人看了,便叫王雲生用端楷謄好。王雲生勉強寫好了一張,秋穀取過,同眾人看時,隻見那伏辯上寫道:立伏辯王雲生,今因冒充官長,圖詐未成,求免送官究治。
此後如再有訛詐等情,聽從懲治,立此伏辯是實。
後麵寫著年月,並王雲生親筆的幾個字兒。秋穀看罷,見他寫得不差,又叫他在名字底下畫了一個花押,收在身邊。卻向眾人舉手,謝道:"今天多有費神,改日再謝。"眾人多稱"好說",見事已停當,漸漸的散去。
一番擾攘,不覺天已大明,秋穀正要進房略睡片刻,見棧內帳房走了進來,手中拿了一篇單帳交給雲生道:"你鬧了這樣事情,我們這裏是不能再住的了,你快把棧帳算清,立刻就搬出去。並不是我們趕你動身,你可知這裏是租界地方,捕房的規矩十分嚴緊,設或被包探查了出來,這容留匪類的名兒,我們卻擔當不起。"可憐王雲生好容易花了無數本錢,結交了章秋穀,想要在他身上撈回一大注錢,不料章秋穀看破機關,弄得個人財兩失。此時手中正是空空洞洞的時候,那裏拿得出錢來,看一看那張單子,倒開著六十餘元,心上萬分著急,隻得老著臉皮央求帳房道:"我此時手中實在無錢,請你們暫時宕欠,待我出去設法歸還,兩三內日決不誤事便了。"那帳房見他沒有錢,就變了麵孔道:"這個不能!你說得倒狠是容易,我剛剛同你說過,你今天還想住在我們棧內麼?我實對你說罷,我們的房飯帳是不能少的,你休想短了一毫。你若真沒有錢,我隻把你們的行李衣箱一齊留下,算個押頭,你去取了錢來贖回行李,就是這兩句說話,沒有別的商量。並且結好了帳,還要快些請你出門,免得叫我們受累。"雲生聽了,無可如何,隻得走進房去與雙林說知。
原來王雲生的衣箱雖是空的,卻還有幾件單夾羅紗的時新衣服,連著雙林的衣飾,並那床上的熟羅帳子以及煙盤煙槍各物,也還值得一二百塊錢。雲生和雙林商量,要暫時當了他的首飾去付棧內的房飯錢。雙林自從秋穀拉他起來,曉得秋穀還有些可憐他的意思,隻懊悔自家打不定主意,上了他們的當,被他們包了出來,做著這無恥的勾當。眼看著章秋穀這樣一個風流人物,反要去哄騙他,現在弄得破了機關當場出醜,從此回到蘇州去有什麼麵目見人?愈悔愈慚,愈慚愈恨,不覺咬牙切齒的恨起王雲生來。正在那裏暗泣,忽見王雲生進來,要將他的首飾去抵當棧帳,心中忍不住怒恨交並,便恨恨的道:"我上了你這般大當,弄到出醜當場,這還是我自家不好,不該聽信你的言語跟你出來。虧你還說得出這般說話,問我要起首飾來。我的首飾是我自己帶來,又不是你出錢置備,怎麼要拿我的東西去抵你的棧帳!"說著,越想越是愧悔,止不住兩行珠淚直流下來,那說話的聲音早已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