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宋子英見陸仲文答應和他拚座,歡喜非常,搭訕著就和陸仲文坐在一起,彼此問過了姓名。陸仲文心上雖然不甚舒服,卻又沒本事叫他出去,隻得略略應酬。誰知不去理他還好,這一理他可就惹出事情來了。宋子英放出和身本事,十分巴結,滿口恭維,把一個公子脾氣的陸仲文應酬得甚是歡喜,漸漸的和宋子英知己起來。及至一頓番菜吃完,宋子英進門的時候預先把錢放在櫃上,搶著和陸仲文一齊付了。陸仲文那裏肯叫他破鈔,自己拿出錢來交給侍者。無奈這個細崽早已受了宋子英的賄賂,死也不肯接他的錢。陸仲文無可奈何,隻得罷了,臉上倒有些訕訕的樣兒,向宋子英道:"怎麼今天竟擾了你的,可不是笑話麼?"宋子英連忙說道:"陸仲翁說那裏的話,你們二位是請也請不到的,難得今天賞我的臉,作個小東,隻要你仲翁不嫌簡慢,我就承了你的情了。"說著哈哈的笑起來。陸仲文聽他這般說法,倒不好再說什麼,隻得謝了一聲,一同出去。宋子英又再三拉著他們二人,到王黛玉家去打茶圍,陸仲文本是個無可不可的人,就答應了。隻有陸仲文請的那個客人再三不肯同去,就先告辭進城去了。這裏宋子英見他走了,樂得少一個人,免得他在旁礙眼,便同了陸仲文到王黛玉家來。
又竭力的恭維了陸仲文一頓,那脅肩諂笑的樣兒,一時那裏形容得出。
自此一連幾天,宋子英都和陸仲文頑在一起,又請陸仲文吃了幾台花酒,陸仲文少不得也要回請他。那消半個月的工夫,早把陸仲文騙得死心塌地,意服心輸,覺得世界之內,朋友之中,隻有一個宋子英是大大的好人,是知己的朋友,除了宋子英一個,再沒有什麼別人趕得上他們兩個的交情。宋子英看著陸仲文的這般堅信,差不多已經水到渠成,若要動起手來,是拿得住千穩萬當的了。
正要下手這個當兒,奇巧不巧,恰恰章秋穀同著貢春樹也到蘇州。陸仲文應酬秋穀,不免也耽誤了兩天工夫,卻被王雲生的黨羽打聽著了,便邀了宋子英一同商議,要想報上海的冤仇。大家斟酌了一回,斟酌不出個道理。他們曉得章秋穀世代簪纓,出身貴介,蘇州地麵自然總有相識的親朋,要和他打起官司來,是萬萬打他不過的。這個念頭也不用去轉他。隻有聚起一班光棍邀他個狹路相逢,或是把他羞辱一場,打他一頓,也算報了這個冤仇。等到他明天送官究治,一則並無證據,二則不識姓名,料想他一定無從查訪。但是又有一件難處:章秋穀自幼投師習武,技勇過人,等閑十個八個人兒近身不得。何況蘇州這班流氓都是風吹得倒的煙鬼,那裏禁得起秋穀的尊拳,誰敢輕身嚐試?所以王雲生和宋子英想了幾天,終是奈何他不得。後來還是宋子英出了一個主意,說:"陸仲文既是與他認得,我們何不想個法兒,把他們兩個打在一起,狠狠的翻他一場,隻叫姓章的大大的輸掉一注銀錢,我們也算報了仇了。"眾人聽了,都說宋子英的主意不差。
當下宋子英和一班同黨的人細細商議了一番,把諸事安排停妥,卻故意寫條子去請陸仲文吃酒,叫仲文代請幾位客人。
果然章秋穀被陸仲文拉著同來。他又拿出好巴結陸仲文的工夫來巴結秋穀,果然章秋穀著了他的圈套,把他當作好人。又假說個姓鄒的親戚要買房子,托仲文、秋穀二人代他留心尋覓。
章秋穀並不疑心,和貢春樹說了,同進城去看過房屋,就問價銀。宋子英卻故意一口允許,又說隻要等姓蕭的帳房一到就好先付定錢。這個道兒,憑你是個神仙化身的人也是參他不透,免不得要著了道兒,何況是一個目空一世的章秋穀,一個紈袴出身的陸仲文。為什麼呢?你想大凡世上的騙局,總是騙著別人拿出錢來,那有做騙子的人倒反拿出錢來,買所住房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