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章秋穀在一品香出來之後,少不得到陳文仙院內住了一宵,直睡到次日午間方才起身回棧。當差的上來回道:"昨天少爺出去之後,林黛玉那邊又有娘姨過來打聽,曉得少爺回來,說一定要請少爺過去。"秋穀聽了並不言語,隻點一點頭,當差的便退了下去。秋穀略坐一回便到惠秀裏來,剛剛走進弄堂,早見一個娘姨從弄內劈麵走來。見了秋穀連忙一把拉住,叫一聲:"二少,為啥昨日勿來?倪大小姐牽記得來。"秋穀看時,原來就是林黛玉用的娘姨,便跟著他舉步進門,匆匆的走上樓去。那娘姨先就嚷道:"大小姐,二少來哉!"秋穀剛剛走上樓梯,早見林黛玉一身素服,滿麵春情,嫋嫋婷婷的從房內掀著門簾走了出來,一把攙著章秋穀的手,同進房中坐下。
黛玉就坐在秋穀身旁,笑盈盈的說道:"長遠勿見哉,身體阿好?倪一徑來浪牽記耐呀。"秋穀也含笑應酬了幾句,黛玉又笑道:"耐是昨日仔轉來格,轉來仔為啥勿來?阿是先要去看看唔篤老相好,倪搭是想勿著來格哉?"說著,秋波斜睨,啟齒嫣然。秋穀見了黛玉這般態度,如此風情,任是閱曆再深些兒的人,也由不得心飛神蕩。暗想林黛玉的一身功架著實不差,陳文仙的麵貌雖然比他好些,那外麵的應酬那裏趕他得上?便不由也攜著黛玉的手,低聲笑道:"你難道不是我的老相好麼?我除了你,還有什麼相好?"黛玉回眸一笑,答道:"阿唷,二少爺勿要客氣,倪陸裏有格號福氣,隻要耐二少長到倪搭坐坐,賞賞倪格光好哉,隻怕倪搭小地方請耐格二少爺勿著啘。"秋穀倚在榻上溫存調笑了一回,方問林黛玉:"有什麼事情要和我商議?"黛玉道:"耐阿曉得大金月蘭吃仔官司,撥包打聽捉得去哉。新衙門問仔一堂,故歇移到縣裏,耐啥還朆曉得介?"秋穀聽了失驚道:"我昨日剛在蘇州回來,那裏就會曉得?月蘭的性情本來不好,幾次三番在人家逃走出來,我早料到他一定要吃了官司才罷;現在果不其然,鬧了亂子出來,我也沒有工夫管他這般閑事,你也不必管他。"黛玉聽了,把秋穀手臂上擰了一把道:"耐格人生得實梗狠心,倒直頭看耐勿出。月蘭格脾氣勿好,待耐總算勿差,千日格壞處末,也有一日格好處,耐總算看倪麵浪,搭俚想想法子,也是唔篤兩家頭相好仔一場。"秋穀起先還不肯答應,禁不得林黛玉向來和金月蘭甚是要好,再三央告秋穀和他想個法兒,又道:"月蘭帶信出來,叫倪托耐阿好搭俚想想法子。俚說上海地方無撥啥格熟客,隻有章二少是格好人,總要托俚說句好話。謝謝耐格,耐總算看俚苦惱,去保仔俚出來罷。"秋穀聽到這幾句說話,不覺惻然。想起蘇州初次相逢,自成心許,何等纏綿,春融蝴蝶之魂,帳暖鴛鴦之夢。不想到了上海,不滿半年,金月蘭又鬧了這個亂子。想著黛玉的話倒也不差,心上便有幾分活動;又被林黛玉撒嬌撒癡的一定要他答應,秋穀樂得順水推船的做一個現成人情,便答應了黛玉。卻又說道:"我雖然答應了你,卻還沒有曉得月蘭犯了什麼案情,怎麼好替他說話?"黛玉就把金月蘭的事情向秋穀說了一番,秋穀方才曉得,便去尋著了辛修甫,托他出一封信到縣裏去和金月蘭說情。如今且把章秋穀一邊暫時按下,先把金月蘭的情節細說一番。
隻說大金月蘭自從在潘吉卿家卷了許多金珠首飾逃走出來之後,到了上海,本來要到舊時姊妹的院中暫時借住。無奈他的那一班姊妹都曉得他本是黃中堂家的逃妾,現在又是從蘇州逃走回來;你想這些堂子裏的倌人個個怕事,那裏擔得起這般風火?所以一個個都支吾推托,不肯留他。月蘭無奈,隻得在四馬路上一個棧房內暫時住下。不想潘吉卿因金月蘭卷了金珠逃走,直把他氣得一個發昏。潘吉卿向來吊膀子的工夫甚好,所以有些女人都肯倒貼銀錢。潘吉卿曆年積聚下來的私財,多是一班婦女倒貼他的,這一下子被金月蘭卷了一個精光,絲毫不剩。潘吉卿一生精力僅僅乎博得這點金珠,如今被他卷得精光,潘吉卿如何不氣?氣到極處,發起恨來,連夜到輪船局單雇了一隻小火輪,立時生火開船趕上前去,罰咒一定要尋到月蘭和他算帳。那知小火輪雖然單放,卻開船的時候已是十二點鍾,依舊趕他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