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李子霄聞得一陣香氣直鑽入鼻孔裏來,覺得今天張書玉陪他吃一頓飯竟是破格的事情,心上十分高興。張書玉又向他笑道:"倪生意末做仔好幾年,從來朆到客人搭吃歇過飯。
今朝耐李大人說仔,倪勿好勿答應,晏歇點說起來,總說是倪坍仔耐李大人格台,換仔別人留倪吃飯,倪阿肯答應?"李子霄聽了更是歡喜。張書玉和他說說笑笑,甚是投機。直到傍晚時分,張書玉竟是坐著不走。李子霄暗覺詫異,問他可有什麼話說。書玉佯嗔道:"阿是無撥事體,倪勿好來格。"正在還要說下去的時候,早見書玉的相幫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搭局票遞與娘姨,又說了一遍,無非是姓張的叫到聚豐園,姓李的叫到金穀春,要叫書玉早些回去。書玉故意皺著眉頭道:"啥要緊呀,耐轉去說。"轉過來又回頭向李子霄道:"格排客人末叫討氣,叫啥格斷命堂差!"倪難得今朝一日天,搭耐講講閑話,心浪倒蠻快活,剛剛俚篤又來叫啥格堂差,勿得知啥格道理,看見仔俚篤格付架形,就覺著心浪勿舒齊。說來說去,倪格碗堂子飯直頭勿要吃哉,賽過勿是自家格身體,真真作孽。
"李子霄倒解勸了書玉一番。停了一回,書玉並不想走,院中接連來了兩個相幫,說叫局的催過了兩回,又有兩起客人坐在房內等他回去。書玉聽了把頭一別道:"哈格希奇勿煞,要唔篤實梗發極,一轉兩轉吵勿清爽,阿怕倪勿曉得。"相幫聽了不敢開口,倒是李子霄看了不過意,便對書玉道:"你院中既有客人,又要出局,我看你還是回去應酬客人,不必在此間耽擱,不要回來脫了局,得罪了客人,要是鬧些閑話出來,叫我心上怎麼過意得去?"書玉聽李子霄叫他回去,斜了他一個白眼,嗔道:"耐倒好格!阿是來浪討厭倪,趕倪轉去?倪好心來看看耐,耐倒是實梗樣式,耐格人阿有良心?老實說,格號客人,倪本來勿高興做,脫仔局也無啥希奇。比方耐李大人叫倪格局,倪阿好勿來?像俚篤格排客人,倪生來勿去應酬,高興末多來來,勿高興少來來,倪也勿見得靠仔格擋碼子繃啥格場麵,李大人,耐說阿是?"李子霄見張書玉這般要好,不好再說什麼,口內雖是這般說法,叫他不要得罪客人,心上卻自是歡喜。
張書玉直坐到上燈以後,約有九點多鍾,院中的相幫一連來了幾趟叫他回去。書玉裝出無奈的樣子,又向李子霄叮囑了無數的話,叫他今晚一定要來,李子霄自然答應。張書玉方才一步一回頭的坐了轎子走了。子霄又到別處去了一轉回來,便直到書玉院中,當夜又擺了一個雙台,請的客人,便是那沈仲思首座。
原來這沈仲思本來是杭州人氏,寄籍虞山,他父親名叫沈近園,足足的二三百萬產業,不要說是別的,就是常熟城內的田,竟被姓沈的占去十分之二,你想可利害不利害?這沈近園生了七個兒子,那五個都是少年夭折,隻存了沈仲思兄弟二人。
沈仲思還有一個兄弟,排行最小,名叫沈幼吾,因他排在第七人,都管著他叫沈老七。但是沈近園雖是個頭等富家,生性卻十分吝嗇,真是一毛不拔,算盡錙銖。你要和他商議別件事兒,他總沒有什麼不肯,若要和他商議到銀錢上去,這卻殺了他的頭他也不肯拿出一個錢來。他又有一件毛病,不肯把銀子放到莊上去生利錢,隻說:"這些錢莊都靠不住,他要是把我的銀子拐在家裏,自己卻一溜煙跑了,我可到什麼地方去找他去呢?"所以情願把銀子放在家裏,再也不拿出來。在家裏另外起造了一間房子,四邊都是鐵打的窗欞,隻有一扇小門出入,這間房子專為存放銀錢,除了他自己一個人,餘外的任是什麼人兒也不放進這間密室。他放錢的法兒卻又與眾不同,也不是用保險錢箱,也不是用太平銀櫃,你道他怎生的放法?說也奇怪,他把那曆積蓄的洋錢一封一封的排在地下,又怕沒有數目,自己年紀大了記不上來,他又想了一個法兒,把一萬塊錢堆作一排,整整的堆了數十餘排,他卻對人說道:"我若不是這般排法,萬一有賊進來,偷了三百五百,一千八百,我那裏查考得出?像這樣的一萬洋錢一排,那做賊的任是再有通天本事,也拿不動這一萬洋錢。"人家聽了都笑他是個癡子,他也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