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章秋穀想著陳文仙住在外麵終不是個久計,便請了幾個親戚宛宛轉轉的和太夫人講了一番;又大家都勸了太夫人一陣。太夫人起先雖然有些動氣,後來見秋穀自己口口聲聲的認罪,又被幾個親戚勸了一番,便也回嗔作喜,叫秋穀揀個日子,把陳文仙搬了進來一同居住。
到了那一天,陳文仙明妝靚服的過來,恭恭敬敬的先拜見了太夫人。太夫人把他攙了起來,仔仔細細的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隻見他蛾眉挹翠,檀口含朱,眼媚春波,腰欺弱柳。更兼豐容婀娜,態度端莊,既沒有一些兒風流放誕的樣兒,又沒有一些兒儇薄輕佻的氣派,那裏像什麼堂子裏頭出身的倌人,看上去竟是一個大家閨秀。太夫人看了十分歡喜,心上暗想:"這個人倒不像是個倌人出身,將來一定不至於鬧什麼笑話的。
"便也和顏悅色的撫慰了文仙幾句。文仙拜見了秋穀的那位正室夫人,也規規矩矩的,甚是小心。
秋穀的那位夫人起先聽了這個消息,心上自然十分不快。
隻說這個陳文仙既然是個妓女,不知怎樣飛揚跋扈的一個人。
如今見了陳文仙這樣的循規蹈矩,沒有一些兒撒嬌恃寵的樣兒,倒覺得出於意外,便也歡歡喜喜,好好的相待。陳文仙究竟是個倌人出身,騙人的工夫狠好,用出渾身手段來巴結太夫人和少夫人,不上半個月,就把這兩位騙得二十四分的歡喜。秋穀見了,自然也十分快活。
不知不覺的早到了十二月二十八的那一天,臘鼓迎年,屠蘇獻歲,萬家爆竹,大地回春。秋穀在家裏頭沒有什麼事,便和太夫人講些外麵的事情,說些街巷的笑話。有時候帶著一妻一妾,同著太夫人搶狀元籌、擲升官圖;擲得不耐煩,便四個人打一局麻雀,和哄得太夫人甚是高興。
過了兩天,早又是除夕了。秋穀想著梁綠珠同陸麗娟那裏有些帳沒有開發,這兩天和哄著太夫人頑,連大門都沒有出,把這件事情竟不知忘到那裏去了,直到這個時候才忽然想起來,便和太夫人說了一聲,要出去還些帳目。太夫人道:"你無非是要出去還嫖帳就是了。把有限的幾個錢這般用法,將來用完了,我看你怎麼樣!"秋穀聽了呆了一呆,答應不出,恐怕太夫人生氣,站在那裏不敢就走。偷眼去看看太夫人臉上的神色,卻還是一臉的笑容,’心上方才放心。便慢慢的退了出來,趕到樓下自己書房裏頭,開了鐵箱,帶了一卷鈔票,一溜煙直到久安裏來。
看官,你道太夫人既然知道他是出去還嫖帳,怎麼並不生氣,許他出去?原來太夫人自從到了上海以後,也微微也有些知道秋穀在嫖場裏麵狠有些兒聲名;又向來知道秋穀的脾氣風流自喜,倜儻非常,更兼住在上海灘上,這樣花天酒地的地方,自然的就有選舞征歌的興會。從來說知子莫若母,明知道就是管也管他不住的。平日之間常常聽得秋穀講的那些堂子裏頭的情形,那些倌人騙人的圈套,講得個窮形盡相,色舞眉飛,知道他是嫖界裏頭的慣家,不至於再會上什麼倌人的圈套,便也隨隨便便的,不十分去拘管他。隻對他說:"你們在麵子上的人,逢場作戲自然是免不來的。但是你究竟年紀還輕,恐怕一個不留神,上了倌人們的當,到了那個時候,就想懊悔都來不及了。我雖然不來管你,你也要諸事留神些兒。"又叫秋穀把陸麗娟和梁綠珠兩個人叫到大菜館來,太夫人細細的打量了他們一番,又和他們問答了一陣,便對秋穀道:"這兩個人裏頭,還是陸麗娟天真爛漫,我看起來比梁綠珠好些。梁綠珠臉上雖然沒有什麼,我看他心計深得狠,說的話兒亦狠有斟酌,你以後不要做他,就做陸麗娟一個人罷。"秋穀聽了,口中自然答應,心中卻有些不相信的意思。自己心中暗想:"憑你梁綠珠再要狡猾些兒,憑著我章秋穀的一身本領,料想也還對得過他。"想著太夫人的話兒也不過是揣度之詞罷了。
如今閑話休提。隻說章秋穀徑到久安裏陸麗娟院中,大踏步走進房間,見麗娟一個人坐在房裏,靜悄悄的不見別人。麗娟把一隻纖手托著香腮,坐在那裏好像想什麼心事的樣兒。見了秋穀進去,立起身來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嗬欠,笑道:"耐好幾日勿來哉啘,勒浪屋裏向陪仔姨太太,兩家頭窩心得來,連大門才勿想出格哉!今朝倒那哼想著仔到倪間搭小地方來走走?"秋穀聽了笑道:"你這個人,真是浸在醋缸裏過日子的,一開口就有些酸溜溜的味兒。"陸麗娟不等秋穀說完,把身子一扭道:"耐格閑話倒來得詫異篤啘!啥人勒浪搭耐吃醋呀?"說著不覺蛾眉微豎,俊眼流波,狠狠的瞪了秋穀一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