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乃鋅把孟東燃叫來,是為了柳桐公路的事。柳桐公路的工作已經全麵展開,一周前發改委會同有關部門製定的工作計劃上已經報到市長趙乃鋅這裏,目前招標工作正在有條不紊進行。
糟糕的是,這兩天趙乃鋅被電話包圍,說情電話一個接著一個,有些甚至打得莫名其妙。當領導最大的享受就是接這種電話,電話越多,證明你越被尊重,一旦哪天沒這種電話了,你的政治使命也就完結。人是一種習慣性動物,某種方式過久了,會上癮。前任常務副市長因換屆時沒掌握好分寸,多拉了幾張選票,結果被查出賄選,非但跟趙乃鋅的競爭不競而輸,結果連政協主席的位子也丟了。回家三天後,電話一直啞著不響,怎麼盼那鈴聲也不響一下,就把腦溢血給盼了出來,砸電話的同時,差點把自己的命砸了進去。當官當久了,就跟吸毒吸久一樣,那癮是戒不掉的。當領導最大的苦衷也是接這種電話,一個項目幾十家來爭,你給誰?哪一塊肉也不是多餘的,割了都會傷自己。趙乃鋅一開始采取的策略是秘而不宣,所有電話他都接,也都熱情,一觸及到實質問題,馬上打哈哈:“項目剛剛下來,具體怎麼操作,向明那邊還沒跟我碰頭,現在也不能答應你什麼,有消息咱們再聯係好不?”一般情況,對方聽他把話說到這份上,說幾聲好也就掛了,不是潘向明還沒跟人家打招呼麼,這事先得找潘向明。也有不甘心的,心裏認定是他趙乃鋅說了算,不依不饒拜托下去。趙乃鋅就迎著說:“會的會的,你領導打了招呼,我怎麼敢不重視,隻要我有發言權,一定。”對方像是真吃了定心丸,踏踏實實擱了電話。趙乃鋅這邊也鬆口氣,算是又用空頭支票賺得一份人情,至於將來花落誰手,他早有主意。虛虛實實,虛實結合,雲一層霧一層,隻有這樣你才能玩得轉,沒必要把不該認真的認真,但絕不能把該認真的不認真。
趙乃鋅剛才接了一個必須認真的電話,打電話的是省裏分管交通的羅副省長的秘書於海洋,沒明著告訴他什麼事,隻說東方路橋公司董事長楚健飛下午到桐江,讓他務必接待一下。
這不廢話嗎,楚健飛哪次來,他不是舍命陪君子?
趙乃鋅緊著讓孟東燃過來,就是商量怎麼陪楚健飛。楚健飛的東方路橋是從原省路橋公司改製過來的,之前楚健飛是省路橋公司副總經理。有消息說,省路橋公司改製過程中,羅副省長暗中使了不少力,以零資產將一家國有大中型企業出讓給了楚健飛;也有消息說,現在的東方路橋,是羅副省長和秘書於海洋控股,楚健飛不過是拱在前麵的那頭豬;還有消息說,東方路橋真正的控股人是楚健飛的妹妹楚虹霞,而楚健飛的表妹莫思思則是於海洋的紅塵知己。這些消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楚健飛這人胃口太大。趙乃鋅原來的設想中,柳桐公路對外宣稱由中鐵四局六公司總體承包,下麵再分出若幹標段,不同標段照顧給不同人。反正跟中鐵四局合作已久,彼此怎麼運作,大家都已心照不宣。就算是在潘向明那邊,這樣的方案也絕不會招來挑剔,照顧是一碼事,避嫌又是另一回事,潘向明不會不懂這個。再者,這麼大一項工程,中鐵四局一家也吃不下,最終還是要分包出去的。所有的關係都可在分包中平衡和照顧到,力爭做到你好我好大家皆好。利益均享,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真理,誰也不可能跳過原則唱獨幕劇。問題是楚健飛就愛思維超前,去年桐水三級公路,楚健飛就想淩駕於中鐵四局之上,想取而代之,當工程總承包方,後來雖說拿到三分之一將近六個億的工程,但離目的尚遠,楚健飛就在飯桌上給趙乃鋅甩臉子,再去省裏彙報工作,羅副省長臉色也很難看,於海洋甚至當麵挖苦他,說桐江現在修的路多了,趙大市長就不大在乎曾經走過的橋了。趙乃鋅哭笑不得,於海洋哪裏知道他的難處,為那三分之一六個億,他趙乃鋅動了多少腦子,最後就差把巨龍公司以前修的十公裏市政路抬出來壓常國安了。
巨龍公司是常國安的心頭肉。三年前桐江搞市政工程,二環西路是重點工程,由巨龍公司承包,工程竣工沒三個月,就曝出質量問題,又堅持運行兩個月,那條路就大翻漿加上多處塌陷,不能運營了,後來被判定為豆腐渣工程。
“他來,怎麼打發啊?”趙乃鋅憂心忡忡,心裏詛咒著楚健飛這個瘟神。
孟東燃也暗了臉,這個楚健飛,真的不好打發。孟東燃所有陪過的省城客人中,唯楚健飛讓他記憶深刻,有些東西像刀痕一樣深深刻在他心上,有些記憶到現在還玻璃片一樣劃著他的心。他曾經無可奈何地跟李開望說過這樣一席話:“知道世上什麼差事最苦嗎,不是裝孫子,也不是賠笑臉,是把你的自尊撕下來給人家擦屁股。”說完還不解恨,又道:“開望啊,我本是不想讓你踏上這條道的,這條道上沒有光彩,有的隻是酸心和屈辱,可你既然心意已定,就咬著牙往下走吧。”李開望並不能理解這些苦衷,以他的資曆還有見識,遠遠無法看清孟東燃的內心。他還在初級階段,桐江官場特別是高層那些雲遮霧罩空一槍實一槍的肉搏遊戲,他看得新鮮又離奇,但真讓他說點什麼,舌頭又短得不夠分寸。隻能把這些當作教誨,存放在心裏,日後慢慢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