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李開望電話的時候,孟東燃正陪著徐副市長在三江縣視察。
三江縣去年新修的沿江觀光大道濱江出了問題,這條長二十公裏的觀光大道是按高等級公路標準設計的,工程造價是市政公路的1.5倍,由東方路橋楚健飛承建。沒想這才開通三個多月,公路就出現多處翻漿、鼓包,有兩公裏甚至大麵積塌陷,過往司機怨聲載道,投訴信持續不斷。作為市裏分管交通建設的徐副市長,終於坐不住了,親自到現場察看。
一行人陪著徐副市長,憂心忡忡,目光所到之處,都是讓人發怒的景象,一項省級重點工程,就建成這樣子。
沿著濱江大道走了一個多小時,徐副市長在一翻漿處停下,聲音沉重地衝三江縣長說:“你們看看,你們自己看,這就是你們造福於民的實績,臉紅不?”
三江縣長頭上冒著汗說:“對不住徐市長,我們也沒想到會這樣……”
“那你們想到什麼了,就這樣的工程,你們還好意思報上去評獎?”
“是施工方報的,我們隻是……”
“隻是什麼,你們隻是盡點責任是不是?”
三江縣長紅著臉,不敢接話,其他人全都表情沉重。
“東方的人呢,怎麼還不到?”沉默了一會,徐副市長又問。
“人呢?”三江縣長轉身問路政管理局江局長。
“我們聯係了,電話不通,楚總好像去新加坡了。”路政管理局江局長結結巴巴道。
孟東燃沒有作聲,楚健飛絕沒去新加坡,就在他離開桐江往三江縣來時,還接到過他的電話,詢問柳桐公路發包情況。他是故意躲避,或者壓根就不想來。
徐副市長討了沒趣,明知道楚健飛是不給他麵子,他還這麼問了一句,一時黑著臉站在那兒,不知該衝誰發火。
副市長是有很多火沒地方發的,頭上戴著帽子,很多事你不管不行,它會找到你,管又管不出個名堂。就說這濱江大道吧,徐副市長哪裏是想管,推都來不及,他難道不知這裏麵的名堂?但凡東方路橋搞的工程,不出問題才怪,可出了人家照樣一項接著一項搞,一屁股的屎留著你來擦,擦不及時你頭上的火就著了。自從分管交通建設以來,他擦了不知多少,擦得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幹什麼的了。
“省裏來的專家怎麼說,分析報告出來沒?”徐副市長又問。
三江縣長猶豫了一會,道:“出來跟沒出來結果一樣,分析報告說造成工程質量的主要原因是路基探測不明,地質條件複雜,總之跟施工方沒關係。”說到這兒,四下掃了一眼,衝質監站站長說:“王站,把報告呈給市長。”
徐副市長擺擺手,找專家不過是為某些人開脫責任,網民罵得一點沒錯,專家專家不過是搬磚的磚家,紅包一拿,禮品一收,還哪有什麼正義?
孟東燃接過王站長遞上來的報告,看也沒看,裝進了公文包裏。類似的分析報告,他有幾十份,每一份都摻滿了水,比市場上肉販子們賣的黑心注水肉還要讓人倒胃。
“你們說怎麼辦,就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吧?”徐副市長開始琢磨解決的辦法。
“縣上實在沒有辦法,工程當初是由市裏發包的,縣上隻是受益單位,眼下益是沒法受了,隻要不遭老百姓罵就是好事。”三江縣長也是一肚子苦水,倒個不停。
“出了事都推,有了功都搶,就這還不讓老百姓罵,我看是罵得輕了。”徐副市長差點又激動,孟東燃暗暗拽了下他衣襟,徐副市長才把話止住。
“市長,我們有難處啊……”三江縣長哭喪著臉,表情既誇張又逼真。
“描吧描吧,誰也拿支筆,使勁描,我看能描出一個什麼結果。”徐副市長泄氣道。過了一會兒,他轉而望著孟東燃:“東燃你的意見呢,路擺在這裏,你這個發改委主任心裏也不舒服吧?”
孟東燃苦笑一聲:“多說無用,還是盡力善後吧。既然專家有了意見,責任不在施工方,我的意見,就由市縣聯手,協調些資金,能補的補,能重修的重修。至於追查責任,我看也沒這個必要,能追查出一條新路來麼?”
孟東燃的話讓徐副市長臉色好看了些:“好吧,有你這個善後專家在,我看也就沒必要再看下去了。就按孟主任說的辦,聽明白沒?”
“明白,明白。”三江縣長立馬點頭,其他人也跟著出了口長氣。
回三江賓館的路上,孟東燃撥通了一個電話,衝電話那邊的人說:“晚上你到我房間來一趟。”
等到了晚上,徐副市長跟三江縣裏的領導活動去了,孟東燃借故不太舒服,沒去。大約九點半鍾,房間門敲響,進來一位又矮又胖的男人,衝孟東燃叫了聲哥。
來人叫王學兵,並不是孟東燃弟弟。八年前,孟東燃在仕途上曾有過一段坎坷,並且傷及到身體,若不是遇到一位善良的女人,孟東燃怕是走不到今天。
那時孟東燃還在三江。常國安離開三江後,新任縣委書記彭長征在三江搞了一次大肅清,孟東燃作為常國安一手提攜起來的三江少壯派力量,在那次肅清中首當其衝,一紙調令,孟東燃離開三江建設局長的位子,被“貶”到三江縣文物局擔任書記。官場中人不怕換位子,就怕這種帶著“貶”意的挪位子。而且彭長征在公開場合說,隻要他在三江一天,孟東燃等人就休想自在一天,誰讓他們當初不把他放在眼裏。孟東燃暗暗叫苦,常國安擔任縣委書記時,彭長征擔任縣長,的確,彭長征當時的日子非常難過,不僅被駕空,沒有一個縣長最起碼的權力,而且連吃飯這樣的小事也是難上加難,想找個人陪同都要思慮再三。但凡有誰陪彭長征吃頓飯,隻要傳進常國安耳朵,這人立馬就會遭殃,常彭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弄得三江人人自危,誰也不敢拿自己的仕途去冒險。孟東燃自然一心一意維護著常國安的威嚴,雖然不至於充當常國安的監聽器,但跟彭長征,卻是一點私交都不敢有,到後來甚至公開場合都不敢喊他彭縣長。遭此“貶”,應該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