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小屋(1 / 3)

01

--郭雀兒已經把這個荷包倒空了,因為他已經決定要把這個荷包還給唐玉。

--他會不會改變主意?

--無忌會不會阻止他?

唐玉的心在跳,跳得好快。

不但心跳加快,而且指尖冰冷,嘴唇發幹,連咽喉都好像被堵住。

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已經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天是四月,也是春天,那時他還是十四五歲的大孩子。

那天的天氣比今天熱,他忽然覺得心情說不出的煩躁。

那時候夜已很深了,他想睡卻睡不著,就一個人溜出去,東逛逛,西逛逛,逛到他表姊的後園裏,忽然聽到一陣歌聲。

歌聲是從他表姊閨房裏麵一間小屋裏傳出來的,除了歌聲外,還有水聲。

水聲就是一個人在洗澡時發出來的那種聲音。

小屋裏有燈光。

不但從窗戶裏有燈光傳出來,門縫裏也有。

他本來不想過去的,可是他的心好煩,不是平常那種煩,是種莫名其妙的煩。

所以他過去了。

門下麵有條半寸多寬的縫,隻要伏在地上,一定可以看見小屋裏的人。

他身子伏了下去,伏在地上,耳朵貼住了地,眼睛湊到那條縫上去。

他看見了他的表姊。

他的表姊那時才十六歲。

他的表姊正在那小屋裏洗澡。

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已經很成熟了,已經有很堅挺的乳房,很結實的大腿。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女人成熟豐滿的胴體,也是他第一次犯罪。

可是那一次他的心跳還沒有現在這麼快。

郭雀兒已經把荷包拋出來了。

從他聽到唐玉要毀了這荷包,到他拋出這荷包,也隻不過是片刻間的事。

可是對唐玉來說,這片刻簡直比一甲子還長。

現在荷包已經拋過來了,用金線繡成的牡丹在空中閃閃地發著光。

在唐玉眼中看來,世界上絕沒有任何事比這瞬弧光更美的。

他盡量控製著自己,不要顯出太興奮,太著急的樣子來。

等到荷包落在地上,他才慢慢地彎下腰撿起來。

他撿起的不僅是一個荷包,一對暗器,他的命也被撿回來了。

不僅是他自己一條命,還有趙無忌的命,樊雲山的命,丁棄的命,郭雀兒的命。

就在這一刹那,他又變成了主宰,這些人的性命已被他捏在手裏。

這是多麼輝煌,多麼偉大的一刹那!

唐玉禁不住笑了,大笑。

郭雀兒吃驚地看著他,道:“你在笑什麼?”

唐玉道:“我在笑你!”

他已將那兩枚超越了古今一切暗器的“散花天女”捏在手裏。

他大笑道:“你自己絕不會想到剛才做的是件多麼愚蠢的事,你不但害死了丁棄和趙無忌,也害死了自己!”

郭雀兒還是在吃驚地看著他,每個人都在吃驚地看著他。並不是因為他的笑,更不是因為他說的這些話,而是因為他的臉。

他臉上忽然起了種奇怪的變化。

沒有人能說出是什麼地方變了,可是每個人都看得出變了。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目光驟然變得遲鈍,瞳孔驟然收縮。

然後,他的嘴角,眼角的肌肉仿佛變得僵硬了,臉上忽然浮起了一種詭秘的死黑色。

但是,他自己卻好像連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他還在笑。

可是,他的眼睛裏忽然又露出種恐懼的表情,他已發現,自己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忘了他的手上既沒有套手套,也沒有塗上那種保護肌膚的油蠟。

他太興奮,就這樣空著手去扳下了兩枚暗器,他太用力,暗器的針尖已刺入他的指尖。

沒有痛楚,甚至連那種麻木的感覺都沒有。

這種暗器上的毒,是他們最新提煉的一種,連解藥都沒有研究成功。

這種暗器根本還沒有做到可以普遍使用的程度。

等他發覺自己全身肌肉和關節都起了種奇怪而可怕的變化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他已經不能控製自己,連笑都已控製不住,他甚至已不能運用他自己的手。

他想把手裏的兩枚暗器發出去,可是他的手已經不聽指揮。

就在這一瞬間,這種毒已徹底破壞了他的神經中樞。

看著一個顯然已恐懼之極的人,還在不停地大笑,實在是件很可怕的事。

郭雀兒道:“這是怎麼回事?”

無忌道:“毒!”

郭雀兒道:“哪裏來的毒?”

無忌沒有回答,唐玉的手忽然抽起,動作怪異笨拙,就像是個木偶的動作。

剛才由他大腦中發出的命令,現在才傳到他的手。

現在他才把暗器發出去。

可是他的肌肉和關節都已經硬了,準確性也已完全消失。

兩枚暗器斜斜飛出,就像是被一種笨拙的機弩彈出去的,力量很足,一直飛到這財神廟最遠的一個角落撞上牆壁。

然後就是“波”的一響,聲音並不太大,造成的結果卻驚人。

幸好無忌他們都站得很遠,反應也很快。總算沒有被那飛激四射的碎片打中。

但是這瞬間發生的事,卻是他們一生永遠忘不了的。

因為就在這一瞬間,他們等於已到地獄的邊緣去走了一趟。

02

漫空飛揚的煙硝塵土,飛激四射的毫光碎片,現在總算都已經落下。

冷汗還沒有幹。

每個人身上都有冷汗,因為每個人都已親眼看到這種暗器的威力。

過了很久,郭雀兒才能把悶在胸口裏的一口氣吐出來。

“好險!”

現在他當然已知道剛才他做的是件多麼愚蠢的事了。

他看著無忌,苦笑道:“剛才我差一點就害死了你!”

無忌道:“真是差一點。”

郭雀兒又盯著他看了半天,道:“剛才你差一點就死在我手裏,現在,你隻有這句話說?”

無忌說道:“你是不是希望我罵你一頓?”

郭雀兒道:“是的。”

無忌笑了:“我也很想罵你一頓,因為我不罵你,你反而會覺得我這個人城府太深,太陰沉,不容易交朋友的。”

郭雀兒居然也承認:“說不定我真會這麼想的。”

無忌歎了口氣,說道:“可惜我不能罵你。”

郭雀兒道:“為什麼?”

無忌說道:“因為,我還沒有被你害死。”

郭雀兒道:“我如真的害死了你,你怎能罵我?”

無忌道:“我若被你害死,當然也沒有法子再罵人。”

郭雀兒道:“那你現在為什麼不罵我一頓?”

無忌笑道:“既然我還沒有被你害死,為什麼要罵你?”

郭雀兒怔住了,怔了半天,可不能不承認:“你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無忌道:“本來就有道理。”

他大笑:“就算你認為我這道理狗屁不通,也沒有法子跟我抬杠的。”

郭雀兒道:“為什麼?”

無忌道:“因為我說的有道理。”

郭雀兒也笑了,道:“現在我總算又明白了一件事了。”

無忌道:“什麼事?”

郭雀兒道:“千萬不能跟你講道理,寧可跟你打架,也不能跟你講道理。”他大笑,“因為誰也講不過你。”

剛才他心裏本來充滿了悔恨和歉意,可是現在已完全開朗。

現在,他心裏已完全承認無忌說的有理。

能夠讓別人心情開朗的話,就算沒有理,也是有理的。

唐玉也沒有死。

他居然還沒有倒下,還是和剛才一樣,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

可是他的臉已完全麻木了,剛才驟然收縮的瞳孔,現在已擴散,本來很明亮銳利的一雙眼睛,現在已變得呆滯無神,連眼珠都已經不會轉動,看起來就像是條死魚。

丁棄走過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居然還是直勾勾地瞪著前麵,丁棄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推,他就倒了下去。

但是他並沒有死。

他還在呼吸,他的心還在跳,脈搏也在跳。

每個人都應該看得出,他自己心裏一定情願死了算了。

他這樣子實在比死還難受,實在還不如死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