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酒不沾的朋友打電話來,約我出去喝酒。對於我的詫異,朋友在喝下整整一瓶酒的時候,給了我答案。
那是他在內心隱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八歲的時候他的母親因車禍離他而去,父親又給他找了個繼母。也就是從那時起,他記住了那個惡毒的女人。他在內心詛咒,讓她得不到她想要的任何一樣東西。他認定她像童話裏那個外表美麗而心如毒蠍的皇後,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擁有一麵充滿魔力的鏡子,幻化出火焰,讓她驚慌失措地跳動,直到累死為止。
不管當著多少人的麵,她都會拿他的缺陷開玩笑。那時他跛了的雙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醜態常常被她拿來當做笑料。不止如此,對於他不小心惹的禍,她還常常慫恿父親打他。從那個時候起,他的內心就隻剩下了仇恨。
他從不叫她“媽”,即使在父親的逼迫下,他也會狠狠地咬著牙,始終不肯吐出那個用“m”打頭的令人溫暖的詞,反而在心底把仇恨種得更深。
他在這種仇恨中漸漸長大,他的內心沒有一塊可以種植愛的土壤,它們荒蕪著,任憑歲月在上麵覆滿厚厚的灰塵。
或許是命裏注定吧,父親在他參加工作的第二年也因車禍死去。據目擊證人說,他臨死前喃喃不休地念叨著什麼。
“但我想他念叨的人肯定不會是我,因為在他那裏,我領略更多的是他的冷漠。”朋友淡然地說。
沒有了依靠,繼母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不管做什麼,都誠惶誠恐地事先征求他的意見。他卻總是故意刁難她,處處找她的不是,不知不覺間將心底的仇恨連本帶利地傾倒回去。有一次,因為她打碎了一隻碗,他便讓她卷鋪蓋走人。她無處可去,他這裏是她唯一可以寄居的屋簷。她竟然跪下來苦苦地哀求他不要趕她走,那一刻,他很奇怪自己竟然沒有一絲報複的快感,相反,僵硬了二十年的心開始微微有了一些鬆軟的感覺。
任何醜陋的心靈都有它脆弱和美麗的一麵。他記起當初父親和她商量是否要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孩子時,她說過的一句話,她說:“雖然這孩子不是我親生的,但這麼長時間了,也有了感情。咱就好生過吧,隻要他認我這個媽。”
她堅持沒要自己的孩子,這是他唯一能記起的她的好。但就是這唯一的好在他被仇恨裹緊的心裏留下了一個愛的縫隙,容溫暖穿過。
他們仍住在一個屋簷底下。一天夜裏,他在昏昏沉沉之中看到她走進來為他蓋被子,聽到她怯怯地喚著“兒子……”,他錯把她當做了死去的母親,如同囈語般喚著“媽媽”,他隱約看到了她蒼老的臉上有淚珠在滾動。
他的心在那一刻重新複蘇過來,像冬眠的蟲子在春天的陽光下開始慢慢蠕動。放下一段仇恨,遠比報仇更艱難,他的一顆心因寬容而平靜了。
“自從放下了那段仇恨,我的心情輕鬆多了,就像卸下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從那以後,我懂得了一個道理,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而不同之處,就在於你在自己的心上放了什麼。比如,在心上放一片落葉,會使我陷入秋天的愁怨,但如果放上一朵花,則會使我的整個人生春意盎然。”朋友如釋重負地說。
在你的心上放了什麼?多好的叩擊靈魂的一問啊。我不禁想到了我自己,在紅塵中奔波勞碌,不敢停下腳步,生怕自己的怠慢會讓別人搶走飯碗;不敢把心門打開,生怕遭遇一個個陰謀的陷阱;不敢對人坦露心跡,哪怕是麵對最要好的朋友,也會把神經繃得緊緊,像一根根繩子,捆縛了一顆跳動的心,讓心上的音樂漸漸減弱,讓心上的火焰漸漸熄滅,終成一片無人問津的廢墟。
在你的心上放一個秋天,你就會充滿離愁別緒;放一段憎恨或者一句咒語,你就會把愛趕跑。但如果在你的心上放一尾魚,它就會鮮活你的生命;放一本《聖經》,你就有了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