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1 / 3)

不能迷失,因為身後沒有退路。

兩聲響雷,暴雨傾盆而下。

突如其來的大雨,站在田埂上的陳岩迅速收起話筒線,前麵,錢文已拎著攝像機逃命似地奔向不遠處的木屋。

他後麵,村委會的通訊員跑到一半,停下回頭,等她跟上。

雨點密密砸下來,陳岩把話筒抱在胸前,手遮前額,快速跑上去。

9月,連續一個月沒下雨,郊外田地裏的蔬菜一片焦枯。菜農苦不堪言,市民菜籃子不堪重負。

市新聞台記者陳岩一早就奉命和搭檔攝像趕來離市區20公裏的農業園,先聊天,再架起機器采訪。

一會兒工夫,幾個人就汗如雨下。

正在做最後的出像,不想太陽火辣辣在東頭照著,西邊陡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幹裂的農田久旱逢雨水,騰起陣陣塵煙。

雨點掉在植被上,劈啪作響。

木屋建在田邊,平時供農民休息用,裏麵隻有一張木桌和幾張不成套的板凳椅子,牆角堆放著農具和一些亂七八糟的農藥、化肥,空氣裏彌漫著刺鼻的氣味。

村委會的通訊員拉了下燈線,安在梁頂中間的舊燈泡亮了。一點黃色的光,效果和沒開燈一個樣。

一屋子昏昏暗暗,潮濕黏膩。

通訊員撣撣身上的水,看看門外,用鄉音感慨:“總算是來一場大雨了。”

攝像錢文坐在桌邊,眉頭緊鎖。他拿著塊大毛巾,不擦自己臉上的水,隻顧著擦攝像機。

擦幹淨了,神色緊張地開機,調試,運行。

片刻,終於舒氣:“好家夥,嚇死我了。”

30萬的機器出了問題,怕是要帶工資來上班了。

捋了把臉上的水,他抬起眼。

滂沱的雨霧遮天蔽日,小屋裏很暗,隻有敞開著的門口透著淡淡微光。

陳岩沒坐下,正站在門口,望著雨景擦頭發。

天氣預報今天32℃,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場大雨。

她逆光站在那兒,身上輕薄的連衣裙已半濕,一側裙角糊在小腿的皮膚上,滴著泥水。感覺到不適,她彎腰擦了下,裙角重新垂了下來,晃在她小腿肚邊。

錢文盯著門口看了會兒,像是在看她的背影,又像是在看雨。

良久,他又低頭看機器。

“還有一些鏡頭沒拍,這雨機器是不能出去了,打算怎麼弄?”他嗡嗡的聲音夾在稀裏嘩啦的雨中,不是很清晰。

過了會兒,陳岩把身上的水都擦幹了,回過頭:“不拍了,等下先回去。”

坐在一邊的通訊員聽著他們的對話,看看表,立馬站起來熱情地說:“兩位老師,那現在就叫車來接我們去鎮政府,在食堂吃個便飯再回去吧。”

中央八項規定實施後,政府食堂的包廂就成了許多部門的最佳接待場所。

陳岩看看表:“才10點多,還早。不用客氣了,我們還要趕著回去。”

說完她看向錢文。錢文看看她:“那行啊,回去吧。”

行程安排上,他從不和她唱反調。他知道她不喜應酬。

小通訊員哪裏肯放他們走,死乞白賴地要留他們。然而陳岩說一是一,任他怎麼留,半點沒有鬆口的意思。

最後沒辦法,他隻能拿起手機,叫車來送他們回去。

半小時的車程,到了電視台正是飯點。

兩人進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換身幹淨衣服。

陳岩辦公室裏隻放了件台裏辦活動時發的廣告衫。她從廁所換好出來,錢文已經穿了件幹淨T恤,靠坐在辦公桌上抽著煙和男同事聊天。

大家七嘴八舌,嘻嘻哈哈,都在說下大雨時自己的慘狀。

看見她出來,錢文用手裏的飯盒敲了下桌麵:“吃飯去啊?”

陳岩慢條斯理地打開電腦:“我不去了,還不餓,有幾個電話要打。”

錢文從桌上下來,走到她麵前:“要不等你一下?”

陳岩翻著桌上的記錄本,看看他:“不用,你去吧,1點半的時候編輯室見。”

“帶點什麼吃的上來給你?”

她搖頭。

“錢文,一起下去啊,我今天飯卡沒帶,幫我刷一下。”那頭一個男同事朝這邊喊道。

錢文看了陳岩一眼,回頭朝那人走去,嘴裏喊著:“你天天不帶,欠我幾頓了?”

沒一會兒,辦公室裏的人全走光了。

陳岩電話做了幾個采訪,一切處理完,她扭扭脖子,起來走到了窗邊。

樓下是通往食堂的小道,道路兩旁的樹木經雨水衝刷更顯蒼綠,三三兩兩的人吃完了飯,正撐著傘緩緩移動,往樓裏走。雨勢小了很多,隻剩雨絲在晦暗的半空輕飄。

看看時間,食堂已經結束了。馬路上的車輛和行人都不算多,紅綠燈光色朦朧,空中不時響起刺耳的喇叭聲,都市人在突如其來的雨水中享受著慢半拍的節奏。

單位周圍的小吃店不多,她撐著傘穿了兩條街,最後在一家麵包店買了剛出爐的麵包和熱咖啡。

店裏坐滿了,她想了想,這兒附近好像有個小公園。

陳岩今年26歲,從一所“985高校”畢業後便考入電視台,已經做了三年記者。這個不大的城市裏,大大小小、邊邊角角的地方她已然跑了個遍。

看見門口大石上“新城公園”四個拓印的紅字,她微微揚了揚唇角。

這是個翻新的老公園,原來收門票,這幾年不收了。

公園依著一座不高的小山丘而建,山腳邊有個不大的水潭,裏麵養了很多假山,池邊的垂柳一直垂到水麵上。這幾年政府創全國文明城市,在山上添置了涼亭、石凳,還有些健身設施,吸引了不少老人來晨練。

雨天的中午,公園裏人不多。

有兩個老人打著傘,正在石桌邊聚精會神地下棋,木棋盤濕了一半。

陳岩從他們身邊走過,繼續往山上去。

拾級而上到了山頂才發現,她不是唯一的遊客。

山頂的涼亭外麵站著一個人,裏麵還坐著一個人。

外麵的那個男人站在樹下,背對著亭子,霧蒙蒙的小雨裏,他像是在低頭抽煙。

亭子裏是個正在看書的男人,低著頭,一動不動。

他的後麵是山坡,長滿了蔥鬱的植被樹木,細密層疊的枝葉在微風細雨中搖晃、輕顫著。

她走進去,看到他頭低得很低,簡直要貼在書上。

陳岩沒過多在意。

坐定在涼亭外口,她把傘放在腿邊,也從包裏拿出了書和筆,邊吃麵包邊看,在重點地方做下標注。

她從去年開始考公務員,經常隨身帶書,閑下來就看一點。

雨輕輕落著,風緩緩吹著,草木在雨水中散出沁人的氣息,一切浸潤在安謐與清幽中。

她開始在意涼亭裏的男人,是因為聽到了他喉嚨裏發出的異於常人的聲音。

一種哼叫,斷續的、突兀的、節奏均勻的。

咖啡離開嘴唇,她忍不住側目看他。

男人頭發剪得很短,穿著件棉質的藍色T恤和黑色沙灘褲,腳上是一雙深褐色沙灘鞋,四肢健全,與常人無異。

但他看書的姿態——有說不出的別扭。

整個人弓著背,手臂貼著兩側的身體,腿也並著。

書就在手中,他卻像是抓不住一樣,放在膝上,讓臉去靠近它。

看見他翻頁的動作,陳岩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是一名腦癱或自閉症患者。

工作原因,她接觸過這部分人群,對他們的行為舉止算是有一些了解。

男人像是突然看到了好玩的地方,鼻腔裏發出了很大的一聲“哼”。

不知是發現自己的行為打破了寧靜,還是無意識地,他陡地抬起頭,目光正對上了她。

陳岩看著他,因心中小小的悲憫,淡淡笑了下。

他毫無反應,又低下了頭。

“餓了嗎?”涼亭外傳來一個低緩的聲音。

陳岩目光微轉,撞上了涼亭外男人望過來的目光。

短暫交會,他的眼神沒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直直落在看書的男人身上。

男人則像是沒聽見他的話,繼續悶頭看書。

他扔了手中煙頭,踩熄,在亭子外麵拍拍看書男人的肩膀:“不要看了,回去吃飯吧。”

男人沒動。

過了會兒,他又拍拍看書男人的肩膀。

看書男人不情願地把眼睛從書本上移開,側過身,口齒含糊:“吃蛋炒飯。”

亭子外的男人“嗯”了一聲,繞著亭子外沿走到門口的一棵鬆樹邊,手插在口袋裏,等他。

他穿著黑色T恤衫和牛仔褲,肩頭一片已經被雨水浸成了更深重的黑色。

亭子裏的男人慢慢把書平平整整地裝進一隻小布袋裏,掛到肩上。

樹旁的男人側目看了他一眼,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未等他走近,開始往山下走。看書男人的步子稍微快了一些,追了上去。

隨著兩個人影的消失,陳岩心中的幾絲好奇也隨之消散了。

目光回到書本,咖啡回到唇邊。

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的,烏雲散開,天空恢複透亮。

她的手機響了一下。

錢文:“人呢?”

下午2點,編輯室裏人不多。

錢文坐著剪片子,陳岩站在旁邊,微微俯身,認真看著電腦。

錢文問:“中午吃的什麼?”

“去周圍轉了轉,隨便吃了點。”

“跟我約1點半,我過來一看,人影子都沒有。”

陳岩低頭,若有似無笑了下:“不好意思啊。”

注意力又放回畫麵上。

不知道看到了什麼,陳岩身子朝屏幕探了下,有一小綹頭發就晃晃地垂到了錢文眼前。

錢文看著麵前的這一綹黑色頭發,正在閃爍著畫麵的編輯器忽然成了模糊的背景。他隱隱能聞到她身上留下的雨水潮濕的氣味。

正有些出神,“嘩啦”一聲,陳岩身子一動,拉出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了。

錢文耳朵一紅,立即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投向屏幕。

隻聽見陳岩說:“這段這人說話太囉唆,不要了。”

錢文沒說話,按按鼠標,直接操作。

沒一會兒工夫,粗剪就完成了。

搭檔一年,他們已默契十足,是台裏公認的“金童玉女”,合作過不少好新聞,也拿過一些省市的獎項。

“怎麼,就你們在啊?”

一陣香風飄然而至,主持人馮貝貝進來,抬手撩了下剛燙好的頭發。

“怎麼穿成這樣了?”馮貝貝掃了陳岩一眼,眼睛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