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後,她告訴了他一個好消息。她的公考成功了,考到了市裏團市委辦公室的一個職位。他為她高興,卻意外接到了她媽媽的電話。

電話裏,那個熟悉的長輩說了近一個小時,用懇求的語氣勸他們算了,不要再彼此耽誤。他瞞著她回來了一趟,跟她媽媽見了麵。長輩最後隻留下一句話,叫他想想什麼才是真的為她好。

一路上,蒙蒙小雨打濕了他的頭發。他在人流熙攘的火車站等車,給她發短信,問她在幹什麼。她在開會,說晚上聯係。

廣播裏報站聲響起,他盯著她的短信看了很久,手機摜進口袋,馬不停蹄地離開這座城市,像沒有來過一樣。

那一年,她29歲,他32歲。

(三)

吃晚餐的時候,小兔子問:“爸爸,我今天晚上還要練琴嗎?”

他停下筷子看她:“當然要練,忘記昨天是怎麼答應媽媽的了?”

小兔子看著他,頗為認真地說:“可是我今天晚上要和大伯玩踢球的遊戲。”她拉拉坐在一旁吃飯的男人兄弟的袖子,似懂非懂的大伯抬頭看看她,笑嘻嘻地摸了一下她的小腦袋。

男人不動聲色地說:“練完了再玩。”客廳的水晶吊燈散下溫馨的光,她不說話,用卡通勺挖碗裏的米粒送進自己嘴裏。

他看著她,在心裏發笑。

正值飯點,這個城市有無數個家庭都正圍坐在桌邊共進晚餐。每一家的燈光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麵前的這個小女孩、這張桌子、這個家裏的一切一切,都是他人生中再美妙不過的禮物。

那些沒有她們的前程往事,這幾年,他都漸漸淡忘了。

記得是第三年,廠裏的生意才算真正有了起色,不再需要低人一等地去求合作,他們開始有了關係對等的客戶。他也需要穿西裝跟著出入一些聲色場所。很多時候,煙酒和女人都是少不了的活躍氣氛的道具。

有一天晚上他們在KTV喝了很多酒,他低著頭在一角休息,感覺身邊有人,睜開眼,是一張年輕女孩清秀的臉。那是和他們一起工作的女孩,農村出身,重點大學畢業,上進心極強,是發小重金挖過來的得力幹將。

他靠著沙發,半醉半醒地看著她,她也沒說話,大大方方讓他看。有一個瞬間,他有點恍惚出神了,不知道是因為萎靡的氣氛,還是因為她那雙幹淨而清亮的眼睛。

那陣子,他和她之間剛好出了問題,記不清是為了件什麼事,分處兩地,時間一久,大家都有說不出的疲憊。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孩子,想起的卻是她的溫柔。

女孩說:“你喝多了?”

他搖搖頭。

她給他倒了一杯水,說:“我們能不能先走,反正有馬總他們在這兒頂著呢。”

屋子裏烏煙瘴氣,她難受地皺著眉頭。他確實也累了,看看她,說:“走吧,沒事。”他穿起外套,和發小打了聲招呼,帶著她提前退場。

兩個人都喝了酒,他打車先送女孩回去。出租車裏,他們一起坐在後座。轉過臉來時他才發現,她正看著自己,眼神安定,清透有力。他怔了一下,轉臉忽視掉她的目光,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試探性地碰了下他的手。

他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到了地方,女孩一聲不吭地下了車,後來的相處裏,大家都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這件事,他沒有告訴過她。就像她也有,沒有告訴他的事。

她生日的那個春天,他原本有工作回不來,誰知事情改期,他乘坐了7個小時的動車,在晚上11點時出現在了她家的樓下。正要上樓,卻發現她也剛到家,送她回來的是一輛黑色的奧迪A6.

她下車之後,駕駛座上的男人也走了下來,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動作,隻是說了兩句話。車走了,他遠遠站在樹下看著,摸了摸脖子,點了一支煙。

那個人是和她在一棟政府大樓裏的同事,晚上幾個新同事鬧著要給她慶生,他被別人叫來了,吃完了飯送了她在內的三個人回家。

陽台上,望著窗外漆黑的一片,她頓了頓,坦誠地說:“剛到單位的時候他有過那個意思,但我跟他說了,我有男朋友。”

他心裏不是很舒服,淡淡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後悔了?”

月光照進來,漫不經心地落在她臉上,她想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

他看著她的側臉,覺得她的眼神和那晚的夜色一樣迷茫。

他想起她媽媽的話:什麼才是真的為她好?

那一年,她30歲,他33歲。

(四)

她的30歲像是一扇門,悄然關著,不給他鑰匙。

他們站在門的兩邊,進行了無數次詞不達意的對話。

發小勸他:“與其兩個人都這麼累,不如就這麼算了,還能給大家都留個好的念想。”

他抽著煙不說話。

有一天晚上,他們談成一筆大訂單,區政府把幾條新開發的馬路的太陽能路燈都簽給了他們。他在酒吧和馬軍幾個人一起喝得大醉,迷迷糊糊中被人架著上了車,最後不知怎麼就抬到了一個房間。

讓他恢複意識的,是嘴唇上柔軟的觸感。

他睜開眼,看著床邊熟悉的女孩,腦子有點疼、有點亂。他翻身下床。

身後是有點僵硬有點幽怨的聲音:“我哪裏不好,你就這麼看不上我?”

“我有老婆。”

他穿好外套,去洗手間往臉上澆了兩把冷水,望著鏡子裏的人,他忽然有些不認識了。

出了酒店門,站在深夜蕭瑟的街頭,他打她的電話。夜裏兩點,電話響到第二聲她就接了。怕她不接,但她真接起來,他又心疼她。

一出口的聲音裏是自己也不熟悉的沙啞:“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她說:“你呢?什麼事?”

他在無人的街頭點燃一支煙,揉揉眉心:“……岩岩,我好想你。”

很久很久,那頭隻有氣流的聲音。

她說:“孫鵬,你明年就回來好不好?”

霧氣氤氳的浴室,調皮的小女孩在浴缸裏玩水玩小鴨子玩具。男人把她撈起來,用浴巾裹著抱出來,給她套上粉色的棉睡衣,又抱到梳妝台前給她吹頭發。

她乖乖地任他擺弄,蓮藕似的手臂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嗲嗲地說:“爸爸,我不想彈琴。今天不練琴好不好?”

她們都太會對付他了。

他抱著軟軟的她,哪裏說得出一句硬話。

“算了,不練了,但是媽媽回來不可以告訴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