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愛與憎,情與仇,恩與怨。這其間的距離,在叱吒江湖、笑傲武林的人們眼中看來,正如青鋒刀口一般,相隔僅有一線。
山風怒號,雲蒸霧湧,華山蒼龍嶺一脊孤懸,長至三裏,兩旁陡絕,深陷萬丈,遠遠望去,直如一柄雪亮尖刀,斜斜插在青天之上,白雲之中。
曉色雲開,濃霧漸稀,蒼龍嶺盡頭處,韓文公投書碑下,竟卓然佇立著一個體態如柳、風姿綽約的絕色少女,一手輕撫風鬟,一手微弄衣袂,柳眉低顰,明眸流波,卻不住向來路凝睇。
險峻的山石路上,果真現出幾條人影,絕色少女柳眉微展,輕輕一笑,笑聲冷削陰寒,滿含怨毒之意,直叫人難以相信是發自如此嬌柔美豔的少女口中。
笑聲方落,山脊上的數條人影,突地有如數隻健羽灰鶴,橫飛而起,霎眼之間,便已掠在絕色少女麵前,絕色少女眼波一轉,冷冷道:“隨我來!”纖腰微擰,“唰”地後掠數丈,再也不望這幾人一眼。窈窕的身形,十數個起落,便已筆直掠上南峰。
霧中橫渡蒼龍嶺的五條人影中,一個滿麵虯須、勁裝佩劍的黑衣大漢,濃眉軒處,麵對他身側的一個玄衫少婦哈哈笑道:“好狂的小姑娘,隻怕比你當年還勝三分!”
玄衫少婦螓首輕抬,微微笑道:“真的麼?”
黑衣大漢哈哈笑道:“自然是真的,誰要是娶了她,保管比我龍飛還要多受些折磨!”
笑聲高亢,四山皆聞,語聲中雖有自憐之意,笑聲中卻充滿得意之情。玄衫少婦嚶嚀一聲,伏向他胸前,一陣風吹過,吹得她雲鬢邊的發絲與他頷下的虯髯亂作一處,也吹得他豪邁的笑聲,與她嬌柔的笑聲相合。
笑聲之中,他身後垂手肅立著的一個清瘦頎長的玄衫少年,突然幹咳一聲道:“師父來了!”虯須大漢笑聲突止,玄衫少婦也倏然站直身形。險峻的山脊上,大步行來一個錦服老人,麵上竟蒙著一方烏色絲巾,每跨一步,絲巾與錦袍一陣飄動,便已跨過一丈遠近。他身後卻跟著兩條亦是滿身黑衣、勁裝佩刀的彪形大漢,四條粗健的手臂,高高舉起,掌中抬著一物,長有一丈,闊有三尺,方方正正,卻被一麵五色錦衾通體覆蓋,誰也猜不出究竟是什麼東西。
虯須大漢、玄衣少婦、清瘦少年見了這錦服老人,神情俱都立即肅然。錦服老人腳步一頓,露在絲巾空處外的一雙目光,閃電般四下一轉,沉聲道:“在哪裏?”虯須大漢頷首道:“上去了!”
錦服老人冷“哼”一聲道:“走!”大步向嶺上行去,山風吹起他的錦緞長衫,露出他長衫裏的一柄綠鯊劍鞘。
玄衫少婦幽幽輕歎一聲道:“師父今日……”櫻唇動了兩動,下麵的話,卻未再說下去。
清瘦少年緩緩回轉身,望了他身後並肩而立的一雙少年男女兩眼,呆呆地愕了半晌,長歎道:“四妹五弟,你們還是該留在山下的。”長袖一拂,隨著虯須大漢及玄衫少婦向山上掠去,這一雙少年男女對望數眼,良久良久,誰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過長空棧,便是南峰。白雲冉冉,山風寂寂,亙古以來,便少人蹤,然而此刻,陽光初升,這險絕天下的華山主峰上,卻已人影幢幢,四個鬢邊已現華發的中年婦人,青衫窄袖,並肩立在一株古鬆下,人人麵目之上,俱似籠著一層寒霜,那絕色少女一掠而前,低語道:“來了。”
語聲方了,峰下已傳來一陣人語,道:“十年之約,龍布詩並未忘懷,食竹女史怎地還不下來迎接故人?”語聲並不高朗,但一個字一個字傳上來,入耳卻清晰已極。
青衫婦人目光交錯,對望一眼,身形卻未有絲毫動彈。絕色少女冷笑一聲,盈盈在鬆邊一方青石上坐了下來,峰腰處發出的語聲最後一字說完,峰上已現出那錦服老人高大威猛的身影,閃電般的目光,緩緩在鬆下五人身上一掃,沉聲問道:“此地可是華山之巔?你等可是‘丹鳳’門下?”
絕色少女秋波凝注著古鬆梢頭的半朵輕雲,冷冷道:“不錯!”
錦服老人一步跨到青石之前,沉聲道:“‘丹鳳’葉秋白在哪裏?”
絕色少女微擰纖腰,緩緩長身而起,上下打量了這錦服老人幾眼,冷冷道:“你就是‘不死神龍’龍布詩麼?”
錦服老人神情似乎一呆,突地仰天長笑起來,朗聲笑道:“好極好極,想不到今日江湖中竟有人敢當老夫之麵,喝出老夫的名號!”
絕色少女冷冷一笑,仰首望天道:“妙極妙極,想不到今日江湖中,竟有人敢當我之麵,喝出家師的名號。”
錦服老人龍布詩笑聲一頓,鬆梢簌然落下幾枝鬆針,落在他衣襟之上,他順手一拂,突又轉身走到那四個青衫婦人身前,一手指向絕色少女,沉聲道:“這就是葉秋白收的徒弟麼?”
青衫婦人,八道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在他身上,齊聲道:“不錯!”
龍布詩“唰”地回身怒道:“你師父與我十年之前,相約於此,她此刻怎地還未前來?卻叫你在這裏對前輩無禮!”
絕色少女冷冷道:“縱有天大的約會,家師也不能來了!”
龍布詩怒喝道:“怎地?”
絕色少女緩緩道:“三月以前,家師便已仙去,臨終之際,令我在此踐約,卻未曾告訴我,你是我們的什麼前輩!”語聲緩慢,語氣冰冷,絲毫沒有激動之色,哪裏像是弟子在述說師父的死訊。
四個青衫婦人,再次對望一眼,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虯須大漢、玄衫少婦、清瘦少年等七人,此刻相繼掠上峰頭,兩個黑衣大漢,將掌中所抬之物,輕輕放在地上,垂手退到一邊,虯須大漢龍飛一步掠到龍布詩身側,皺眉低語道:“師父,怎地了?”
龍布詩呆立半晌,突地長歎一聲,緩緩道:“葉秋白已經死了!”目光遙望天際,緩緩向嶺下走去。
絕色少女冷削的目光中,突地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仰天一陣冷笑,緩緩道:“可惜可惜,想不到江湖傳說中的第一勇士‘不死神龍’,見麵之後,不過是如此一個人物。”
龍布詩倏然頓住腳步。龍飛濃眉一軒,怒叱道:“你說什麼?”
絕色少女冷冷道:“我說什麼,與你無關,此間根本就沒有你說話之處。”
龍飛目光一凜,須發皆張,龍布詩卻已緩緩轉過身來,沉聲道:“你說什麼?”
絕色少女緩緩道:“十年之前,家師與你訂下的生死之約,說的是什麼?”
龍布詩目光一陣黯然,沉聲道:“勝者永霸江湖,負者……唉,葉秋白既已死去,龍布詩縱能稱霸江湖……”
絕色少女冷冷接道:“家師雖已仙去,隻怕你也未必能永霸江湖吧!”
龍布詩沉聲道:“難道你還想與老夫一較身手?”
絕色少女冷冷一笑,道:“我縱有此心,隻怕你也不屑與我動手吧?”
龍布詩道:“正是!”
絕色少女道:“數十年來,你與家師動手相較,約有幾次?”
龍布詩道:“次數之多,難以勝數!”
絕色少女道:“你可曾勝過他老人家一招半招?”
龍布詩道:“卻也未曾敗過。”
絕色少女道:“勝負未分,你便想永霸江湖,世間哪有這等便宜之事!”
龍布詩愕了一愕,道:“葉秋白既已死了,我難道還能去尋死人動手不成?”
絕色少女冷笑道:“家師雖死,卻留下一套劍法,你若不能勝得這套劍法,便請你立時自刎在這華山之巔,‘止郊山莊’中的門人弟子,也從此不得涉足江湖。”
虯須大漢龍飛突地仰天一陣狂笑,道:“家師若是勝了,又當如何?”
絕色少女卻連眼角也不望他一眼,直似未曾將他的話聽入耳中。
虯須大漢濃眉一揚,狂笑道:“家師若是負,便得立時自刎,家師若是勝了,難道要叫那‘丹鳳’葉秋白再死一次麼?何況你明知家師不屑與後輩動手,葉秋白縱有劍法留下,又有何用?”
哪知龍布詩突然一聲厲叱:“住口!”走到絕色少女身前,沉聲道:“這十年之間,她又創出了一套新的劍法?”
絕色少女道:“正是!”
龍布詩目光一亮,突又長歎道:“縱有絕世劍法,而無絕世功力之人行使,又怎能勝得過老夫?”緩緩垂下頭來,意興似乎十分蕭索。
絕色少女冷冷道:“若有與你功力相若的人,以家師留下的劍法,與你動手,難道還不是和家師親自與你動手一樣麼?”
龍布詩目光中的落寞之意,越發濃重,緩緩道:“自從十七年前,天下武林精華,除了老夫與你師父外,悉數死在黃山一役,此刻普天之下,若再尋一與老夫功力相若之人,隻怕還要等三五十年!”
絕色少女緩緩道:“劍法雖可補功力之不足,功力卻無法助劍法之靈巧,你說是麼?”
龍布詩道:“自然不錯!”
絕色少女又道:“劍法招式,自有捷徑可循,功力深厚,卻無取巧之道,你說是麼?”
龍布詩道:“不錯!”
絕色少女接道:“但劍法、功力,相輔相成,缺一便不能成為武林高手,這道理亦甚明顯,是以自從黃山會後,天下武林,便再無一人能與‘丹鳳神龍’爭鋒,亦是因為後起高手中,縱有人偶遇奇緣,習得武林不傳秘技,卻無一人,能有‘丹鳳神龍’這般深厚的功力,你說是麼?”
龍布詩道:“正是此理。”
絕色少女道:“十年之前,家師與你功力可是相若?”
龍布詩道:“縱有差別,亦在毫厘之間,不算什麼!”
絕色少女道:“這十年之間,家師時時未忘與你生死之約,朝夕勤練。”
龍布詩接口歎道:“老夫又何嚐不是一樣!”
絕色少女道:“如此情況下,十年前,家師功力既與你相若,十年之後,是否也不會有何差異?”
龍布詩頷首道:“除非在這十年中,她能得到傳說中助長功力的靈丹妙藥,否則便絕不會勝過老夫。”突地長歎一聲,回首道,“飛子,你可知道,功力之增長,直如雀鳥築巢,匠人建廈,循序漸進,絲毫勉強不得,切忌好高騖遠,更忌揠苗助長,縱能偷巧一時,終是根基不穩,大廈難成,卻非百年之計。貪功性切,不足成事,反足敗事,那些真能助長功力的靈丹妙藥,世間卻難尋找,奇怪的是,武林中竟有如此多人相信,因此又不知多生幾許事故!”
龍飛垂首稱是。
絕色少女道:“如此說來,你與家師功力既無可爭之處,所爭僅在招式之間的靈拙變化是麼?”
龍布詩道:“高手相爭,天時,地利,人和,俱是重要因素!”
絕色少女道:“家師如能創出一套劍法,一無破綻,是否便能勝你?”
龍布詩道:“天下沒有絕無破綻的功夫,隻是你師父的劍法之中的破綻,若能使我無法尋出,或是一招攻勢令我無法解救,便是勝了。”
絕色少女道:“你與家師生死之約未踐,勝負未分,家師便已仙去,她老人家,實是死不瞑目。”
龍布詩冷“哼”一聲,道:“我又何嚐不引為平生憾事?”
絕色少女仰首望天,道:“家師臨終之際,曾說這十年之間,你必定也創出一些武功來對付她。”
龍布詩仰天笑道:“葉秋白當真是老夫的平生知己。”笑聲之中,充滿悲激之意。
絕色少女冷冷一笑,道:“但你大可不必擔心所創的武功沒有用武之地,家師臨終時,已代你想出一個方法,來與她一分勝負。”
龍布詩笑聲突頓,目光一凜,絕色少女隻作未見,緩緩道:“你若讓我在你肩頭‘缺盆’、後背‘神藏’、尾脊‘陽關’,三處穴道上各點一指,閉住天地交泰的‘督任’二脈,那麼以你的功力,絕不會有性命之慮,但內功已削弱七成,正好與我相等,我再用家師所留劍法與你動手,那麼豈非就與家師親自和你動手一樣!”
她翻來覆去,說到這裏,竟是如此用意。龍布詩不禁為之一愣,卻聽絕色少女歎道:“此法雖是家師臨終前所說,你若不願答應,我也無法。”
龍飛濃眉一皺,沉聲道:“此事聽來,直如兒戲,絕無可能,真虧你如何說得出口。”
一直遠遠立在一旁的玄衫少婦,突地一掠而前,冷笑道:“你既如此說,我用爹爹的武功與你動手,豈非亦是一樣。”
絕色少女冷冷一笑,轉過頭去,突地仰天長歎道:“師父呀師父,我說他絕對不會答應,你老人家卻不相信,此刻看來,還是你老人家錯了。”緩緩走到樹下,冷冷道,“我們走吧,就讓‘止郊山莊’在武林稱霸,又有何妨?”
龍布詩厲叱一聲:“且慢!”
絕色少女回眸冷笑道:“你若不願對死人守約,我也不能怪你,就當十年之前家師與你根本未曾訂約好了。”
龍布詩突地仰天一陣狂笑,朗聲笑道:“數十年來,老夫險死還生,不知有若幹次,從來未將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更未曾對人失信一次,葉秋白雖死,約會卻仍在,她既已留下與我相較之法,我怎會失信於她!”
龍飛與玄衫少婦齊地驚喝一聲:“師父……”
龍布詩狂笑著抬起手來,突地手腕一反,揭去麵上絲巾,絕色少女秋波轉處,心中一凜,隻見他麵目之上,創痕斑斑,縱橫交錯,驟眼望去,雖在白日,卻仍令人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陣寒意。
龍布詩笑聲頓處,沉聲道:“你師父生平大小數百戰,戰無不勝,多年前縱遇對手武功高過於我,我卻也能將之傷在劍下,便是因為我胸懷坦蕩,一無所懼,我若有一次失信於人,便不會再有這樣的坦蕩胸懷,那麼,我隻怕早死了數百次了!”目光一陣惘然,似是已漸漸落入深思。
有風吹過,龍布詩寬大的錦緞長衫,隨風又是一陣飄動,初升的陽光,穿破終年籠罩峰頭的薄霧,映在他劍痕斑斑的麵容上,映得那縱橫交錯的每一道傷痕,俱都隱隱泛出紅光。
他緩緩抬手,自右額輕輕撫下,這一道劍傷由右額直達眼角,若再偏左一分,右目便無法保全。
“四十年前,玉壘關頭,浮雲悠悠……”他喃喃低語,腦海中閃電般掠過一幅圖畫,劍氣迷漫,人影縱橫,峨眉派第一高手“絕情劍”古笑天,在浮雲悠悠的玉壘關頭,以一招“天際驚虹”,在他額上劃下了這道劍痕,他此刻輕輕撫摸著它,似乎還能感覺到當年那銳利的劍鋒劃開皮肉時的痛苦與刺激!
他突地縱聲狂笑起來,仰天長嘯一聲,大聲道:“古笑天呀古笑天,你那一招‘天際驚虹’,老夫雖然無法抵擋,但你又何嚐能逃過我的劍下……”
笑聲漸弱,語聲漸微,右額上長短不一的三道劍痕,又觸起了他的往事!
他再次低語:“五虎斷門,回風舞柳,蕩魔神鏟……”這一刀、一劍、一鏟,創痕雖舊,記憶猶新。他憶起少年時挾劍遨遊天下,過巴山,訪彭門,拜少林,刀口驚魂,劍底動魄,鏟下餘生,次次險死還生,次次敗中得勝,這號稱“不死神龍”的老人,便又不禁憶起三十年前,天下武林中人為他發起的“賀號大典”,仙霞嶺畔,帽影鞭絲,冠蓋雲集,他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微笑。
他手掌滑過頷下的長髯,撫及髯邊的一點創痕,那是天山的“三分神劍”,這一劍創痕最輕,然而當時的情況最險。
“九翅飛鷹狄夢萍,他確是我生平少見的紮手人物……”
他一麵沉聲低語,手指卻又滑上另一道劍跡,這一劍彎彎曲曲,似乎一劍,又似乎被三柄利劍一齊劃中。
他自嘲地微笑一下:“這便是名震天下的‘三花劍’了,‘一劍三花,神鬼不差’,但是你這‘三花劍客’,是否能逃過我的劍下!”
右眼邊的一道劍痕,其深見骨,其長人發,上寬下淺,似乎被人淩空一劍,自頂擊下,這正是矢矯變化、淩厲絕倫的昆侖劍法,淒迷的大雪中,淒迷的昆侖絕頂……他心底一陣顫抖,那一次驚心動魄的往事,每一憶及,便不禁令他心底升起驚悸,但是,他畢竟還是安然地度過了。
還有武當的“兩儀劍法”“九宮神劍”,他手掌滑下麵頰,隔著那襲錦緞的衣衫,他撫摸到脅下的三道劍痕。
“武當劍手,心念畢竟仁厚些,擊人不擊麵容,是以我也未曾趕盡殺絕。”他暗自低語,“可是,誰又能想到,麵慈心軟的武林三老,畢竟也在黃山一役中喪失性命!”
龍布詩不禁為之長歎一聲,使天下武林精粹一起同歸於盡的黃山大會,卻未能使他身受半點創痕,這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已經遍曆天下武林的奇技絕學,世間再沒有任何一種武技能傷得了我!”
他遙視雲霧淒迷的遠山,心頭突地升起一陣難言的寂寞,求勝不能,固然可悲,求敗不能,更為可歎,往日的豪情勝績,有如一片浮雲飄過山巔般,輕輕自他心底飄過,浮雲不能駐足山巔,往事也不能在心底常留……
一聲鷹鳴,傳自山下,“不死神龍”龍布詩目光一閃,自舊夢中醒來,山巔之上,一片死般沉寂,絕色少女兩道冷削的眼波,正出神地望著他,仿佛是期待,仿佛是敬佩,又仿佛是輕蔑。
突地,“不死神龍”龍布詩,又自發出一陣裂石穿雲的長笑!
長笑聲中,他雙臂一分,一陣叮叮聲響,錦袍襟邊的十餘粒黃金紐扣,一起落在山石地上!
虯須大漢龍飛目光一寒,顫聲道:“師父,你老人家這是要做什麼?”
龍布詩朗聲笑道:“我若不與葉秋白遺下的劍法一較長短,她固死不瞑目,我更將終生抱憾。”
絕色少女冷冷地一笑,緩緩一係腰帶。龍飛瞠目道:“師父,此事太不公平……”
龍布詩笑聲一頓,厲叱道:“你知道什麼?”突又仰天笑道,“老夫一生,號稱不死,老來若能死在別人劍下,卻也是生平一大快事。”
龍飛心頭一震,連退三步,卻見他爹爹突地手掌一揚,深紫的錦緞長衫,有如一片輕雲,橫飛三丈,冉冉落在古鬆梢頭。
絕色少女冷冷道:“缺盆、神藏、陽關……”
龍布詩冷冷哼一聲,擰腰轉身,背向龍飛,緩緩道:“飛子,‘鶴嘴勁’的手法你可還記得麼?”
龍飛頷下虯須一陣顫抖,道:“還……記得。”
龍布詩道:“你且以‘鶴嘴勁’的手法,點我‘缺盆’‘神藏’‘陽關’三穴。”
龍飛麵容一陣痙攣,道:“師……父……”
龍布詩軒眉叱道:“快!”
龍飛呆了半晌,突地一咬牙關,一個箭步,竄到他師父身後,雙手齊出,食指與拇指虛拿成“鶴嘴勁”,緩緩向他師父肩頭“缺盆”穴點去。
玄衫少婦暗歎一聲,回轉頭去,但目光一觸那錦衾所覆之物,便又立時回過頭來,隻見那豪邁坦直的龍飛,手掌伸到半途,便已不住顫抖,終於還是不能下手。
龍布詩濃眉一軒,回首叱道:“無用的……東西!”
他“無用的”這三個字說得聲色厲然,但“東西”兩字,卻已變作輕歎。
虯須大漢龍飛雙手一垂,頹然長歎一聲,道:“師父,我想來想去,總覺此事極為不妥……”
話音未了,突地一條人影橫空掠來,竟是那一直追隨在烏衫清瘦少年身後的弱冠少年。
龍飛皺眉道:“五弟,你來做什麼?”
弱冠少年神情木然,緩緩道:“大哥既無法下手,便由小弟代勞好了。”
龍飛雙目一張,叱道:“你瘋了麼?”
弱冠少年目光直視,麵容呆木。“不死神龍”轉身仔細望了他幾眼,突地長歎一聲,道:“我一直當你孱弱無能,嫌你脂粉氣太重,想不到你外柔內剛,竟與老夫昔年心性一樣,此次我若能……”幹咳幾聲,轉目道,“你既也懂得‘鶴嘴勁’的功力,還不快些下手。”
龍飛連退三步,垂下頭去,似乎不願再看一眼。
隻聽“篤,篤,篤”三聲輕響,絕色少女一聲冷笑。
龍布詩“呼”地吐出一口長氣,又“呼”地吸進一口長氣,接著“鏘啷”一聲龍吟,劍光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