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正月二十五。
長安。
高漸飛並沒有死。
他的判斷完全正確,他的膽子也夠大,所以他還沒有死。
唯一遺憾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地方的,也不知道那個奇秘的洞窟究竟在哪裏。
喝下那瓶酒之後,他立刻就暈迷倒地,不省人事,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那家廉價的小客棧,睡在那間小屋裏的木板床上。
他是怎麼回去的?是在什麼時候回去的?他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別人也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這兩天他到哪裏去了,也沒有人關心他到哪裏去了。
幸好還有樣東西能證明這兩天他經曆過的事並不是在做夢。
--一口箱子,一口暗褐色的牛皮箱子。
小高醒來時,就發現了這口箱子。
箱子就擺在他床邊的小桌上,顏色形狀都和他曾經打開過的那一口完全一樣,甚至連箱子上裝的機簧鎖鈕都一樣。
--如果這口箱子真的就是那件空前未有、獨一無二的武器,他怎麼會留下來給我?
小高雖然不信,卻還是未免有點動心,又忍不住想要打開來看看。
幸好他還沒有忘記上一次的教訓。
如果一個人每次打開一口箱子來的時候,都要被迷倒一次,那就很不好玩了。
所以箱子一打開,小高的人就已經到了窗外,冷風刀刮般的吹進窗戶,刮進屋子裏,不管什麼樣的迷香,都應該已經被刮得幹幹淨淨。
這時候小高才慢吞吞地從外麵兜了個圈子,從房門走了進來。
看到了箱子裏的東西後,他居然覺得失望。
因為箱子裏裝著的隻不過是些珠寶翡翠和一大疊金葉子而已。
隻不過是足足可以把一整條街都買下來,可以讓一城人都為它去拚命的珠寶翡翠和黃金而已。
這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
這三天他出門的時候,雖然總是帶著這口箱子出去,但是他的生活一點都沒有改變。
他還是住在那家最便宜的小客棧裏,吃最便宜的白菜煮麵。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這箱東西是可以用來做很多事的,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個大富翁。
因為他根本沒有去想過,根本不想知道。
對於金錢的價值,他根本完全沒有觀念。他絕不讓自己的生活因為任何事而改變。
可是在正月二十五這一天,他的生活還是改變了。改變得很奇怪。
02
這一天是晴天,在那家小麵館裏吃過麵之後,他又準備回去蒙頭大睡。
司馬超群和卓東來那邊至今還是沒有消息,也不知道究竟準備在哪一天跟他交手。
可是他一點都不著急。
那個神秘的黑衣人,無緣無故地送了他這麼大一筆財富之後,也音信全無。
他隨時都準備把這箱東西還給他,所以才隨身帶著,但是他們今後卻恐怕永遠無法再見了,這箱東西反而變成了他的一個累贅。
可是小高也沒有因此而煩惱。
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任何事能影響到他的心情。
別人要他等兩天,他就等兩天,要他等兩個月,他就等兩個月,反正遲早總有一天會等到消息的,又何必煩躁著急?
他已經下定決心,在這次決戰之前,什麼事他都不做。
他一定要使自己的體力始終保持在巔峰狀況中,而且一定要讓自己的心情保持平衡。
這天中午他沿著積雪的長街走回去時,就發現後麵有個人在盯他的梢,小高用不著回頭去看,就已經猜出這個人是誰。
昨天晚上吃飯時,他就發現這個人在盯著他了,就好像一頭貓盯著隻老鼠一樣。
這個人穿得很破爛,戴著頂破氈帽;身材雖然不高大,卻長著一臉大胡子,走路的腳步聲很輕,顯然是練過功夫的。
小高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也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要盯著他。
他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可以讓人發生興趣的地方。
走了一段路之後,後麵的腳步聲忽然聽不見了,小高剛鬆了口氣,旁邊的一條橫巷裏忽然有條繩子飛了出來。
一條很粗的繩子,用活結打了個繩圈,一下子就套住了高漸飛的脖子,套得奇準。
一個人的脖子如果被這種繩圈套住,眼珠隨時都會凸出來,舌頭隨時都會吐出來,隨時都可能會斷氣。
小高很明白這一點。
所以繩子一拉動,他就飛了起來,就像是個風箏一樣飛了起來。
在橫巷中拉繩子的人,果然就是那個大胡子。
他還在用力地拉,可惜繩子已經斷了,被他繩子套住頭的人已經向他撲了過去。
大胡子調頭就跑,跑出了一段路,就覺得有點奇怪了。
因為小高居然沒有來追他。
大胡子又跑了兩步,忽然停下,後麵還是沒有人追過來。
他忍不住轉過身,吃驚地看著小高,居然還要問小高:“你為什麼不來追我?”
這句話真是問得絕透了,可是小高更絕,居然還反問:“我為什麼要追你?”
大胡子怔了怔:“難道你不知道我剛才想用那條繩子勒死你?”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要這樣放過了我?”
“因為我沒有被你勒死。”
“可是你最少也該問問我,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勒死你。”
“我不想問。”
“為什麼?”
“因為我根本不想知道。”這句話說完,小高居然就轉身走了,連頭都不回。
大胡子又怔住。
像小高這樣的人,他這一輩子都沒有看到過一個。
可是像他這樣的人,小高也沒有看到過,小高不去追他,他反而來追小高了,而且居然又從身上拿出根繩子,很快地結了個繩圈,往小高的脖子上套過去。
他套得真準,小高又被他套住了。
唯一遺憾的是,他雖然套住了,還是連一點用都沒有。
不管他怎麼用力往後拉,小高都還是好好地站在那裏,非但脖子沒有被他勒斷,連動都沒有動。
大胡子居然又問他:“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總是勒不死你?”
“因為我這個人除了脖子外,還有手指頭。”
繩圈套上小高脖子的時候,他就用一根手指把繩子鉤住了,在咽喉前麵鉤住了。
他的手指一用力,大胡子就被他一下子拉了過來,他剛轉過身,大胡子就一頭撞在他懷裏。
“你的繩子玩得不好。”小高說,“除了玩繩子外,你還會玩什麼?”
“我還會玩刀。”大胡子說。
他的人還沒有站穩,手裏已經抽出一把短刀,一刀往小高的軟肋上刺了過去。
隻可惜他的刀也不夠快,小高用一根手指在他手腕一敲,他的刀就被敲飛了。
“我看你還是放過我吧。”小高歎著氣搖頭,“不管你玩什麼,對我都沒有用的。”
大胡子本來已經快倒在地上,忽然一個“鯉魚打挺”,身子忽然倒翻起來,兩條腿忽然像扭麻花地淩空一絞,絞住了小高的頭。
這一招連小高都沒有想到。
這個大胡子的兩條腿非但輕捷靈活,而且結實有力,小高差一點連氣都透不過來,這雙腿上穿的一條破褲子味道也很不好嗅。
小高實在受不了,身子忽然用一種很奇特的方法一擰一扭一轉一甩,大胡子的人就被甩了出去,人跌在地上,褲子也裂開,露出了一雙腿。
他的褲子本來就已經快破了,一破就破到了底,幾乎把兩條腿全部露了出來。
這一次是小高怔住了,就好像忽然看到一堆爛泥中長出了一朵鮮花一樣。
每個人都有腿的,可是小高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好看的一雙腿。
不但小高沒有看見過,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恐怕都沒有看見過。
這個世界上能看見這麼一雙腿的人恐怕還沒有幾個。
這雙腿修長而結實,線條勻均柔美,肌肉充滿了彈性,皮膚是乳白色的,就像是剛從一條母牛身上擠出來的新鮮牛奶的顏色一樣。
小高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又髒又臭的大胡子,居然會有這麼一雙腿。
讓他更想不到的是,這個又想用繩子勒死他,又想用刀殺死他的大胡子居然哭了,居然坐在地上,用手捂著臉,像小孩一樣哭了起來,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小高本來應該走的,就像剛才那樣子頭也不回地走掉,可惜他偏偏又忍不住要問:“你哭什麼?”
“我喜歡哭,我高興哭,我願意哭,你管不著。”
這個長著一臉大胡子的大男人,說起話來居然像是個小女孩一樣不講理,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好像是個小女孩的聲音,像這麼樣一個怪物,怎麼能再跟他糾纏下去?
小高決心不再理他,決心要走了,大胡子卻又叫住了他:“你站住。”
“我為什麼要站住?”
“這麼樣你就想走?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
“我為什麼不能走?”小高說,“你又要勒死我,又要用刀殺我,我這麼樣走掉,已經很對得起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隻想要你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這個大胡子說,“把你兩個眼睛裏的眼珠子都挖出來。”
小高又想笑,又笑不出,“我又沒有瘋,為什麼要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來?”
“因為你看見了我的腿。”大胡子說,“我這雙腿又不是隨便就可以給別人看的。”
小高也不能不承認他的這雙腿長得實在很特別,特別好看。
可是他又不是故意要看的,兩條腿被別人看見,也不能算是什麼不得了的事。
“要是你覺得不服氣的話,我也可以把我的兩條腿讓你看看,”小高說,“隨便你要看多久都沒關係。”
“放你的狗屁!”
“我不是狗,我也沒有放屁。”
“你當然不是狗,因為你比狗還笨。”大胡子說,“天下所有的狗都比你聰明得多,不管是大狗小狗公狗母狗都比你聰明一百倍,因為你是條豬。”
這個大胡子越說越生氣,忽然跳起來:“你這條豬,難道你還看不出我是個女人?”
“你怎麼會是個女人?我不信。”
小高呆呆地說:“女人怎會有胡子?”
大胡子好像已經氣得快瘋了,忽然用力將自己臉上的那一大把大胡子全都撕了下來,往小高臉上擲了過去。
她的身子也跟著飛了過去,腰肢一擰一扭,兩條腿又把小高絞住了。
兩條光溜溜的腿,上麵連一根棉紗都沒有。
這次小高真的連動都不敢動了,隻有看著她苦笑:“我跟你既沒有冤,又沒有仇,你為什麼要這樣子對我?”
“因為我看中了你。”
小高又嚇呆了,幸好這個已經沒有大胡子的大胡子很快就接著說:“你不必自我陶醉,我看中的並不是你這個人。”
“你看中的是什麼?”
“是你手裏的這口箱子。”這個沒有大胡子的大姑娘說,“隻要你把這口箱子給我,我以後絕不再來找你麻煩,你也永遠再也看不到我了。”
“你知道我這口箱子裏有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這位大姑娘說,“你這口箱子裏最少有價值八十萬兩以上的黃金珠寶。”
“你怎麼知道的?”
小高當然覺得很詫異,因為他從來也沒有在別人麵前打開過這口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