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的一聲響,小高手裏的酒杯粉碎,碎片一片片刺入掌心。
朱猛忽然虎吼一聲,伸出青筋凸起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卓東來的衣襟:“她在哪裏?你說的那個人在哪裏?”
卓東來動也不動,冷冷地看著他的手,直等這隻手放鬆了他的衣襟,他才慢慢地說道:“我說的人很快就會來了。”
這句話他好像是對朱猛說的,可是他的眼睛卻在看著小高。
03
這時候已經有一輛發亮的黑漆馬車在長安居的大門外停下。
園林中隱隱有絲竹管弦之聲傳出來,樂聲淒美,伴著歌聲低唱,唱的是人生的悲歡離合,歌聲中充滿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
“春去又春來,花開又花落;
到了離別時,有誰能留下?”
蝶舞癡癡地坐在車廂裏,癡癡地聽著,風中也不知從哪裏吹來一片枯死已久的落葉,蝴蝶般輕輕地飄落在雪地上。
她推開車門走下來,拾起這片落葉,癡癡地看著,也不知看了多久。
也不知從哪裏滴落下一滴水珠,滴落在這片落葉上,也不知是淚還是雨?看起來卻像是春日百花盛放時綠葉上晶瑩的露珠一樣。
04
冷香滿樓、冷風滿樓,朱猛卻將衣襟拉得更開,仿佛想要讓這刀鋒般的冷風刺入他心裏。
他和小高都沒有開口。那種又甜又濃,又酸又苦的思念,已經堵塞住他們的咽喉。
一個白發蒼蒼的瞽目老人,以竹杖點地,慢慢地走上樓來。
一個梳著條大辮子的小姑娘,牽著老人的衣角,跟在他身後。
老人持洞簫,少女抱琵琶,顯然是準備來為蝶舞伴奏的樂者,老人滿布皺紋的臉上雖然全無表情,可是每條皺紋裏都像是一座墳墓,埋葬著數不清的苦難和悲傷。
人世間的悲傷事他已看得太多。
少女卻什麼都沒有看見過,因為她也是個瞎子,一生下來就是個瞎子,根本就沒有看見過光明,根本就不知道青春的歡樂是什麼樣子的。
這麼樣的兩個人,怎麼能奏得出幸福和歡樂?
老人默默地走上來,默默地走到一個他熟悉的角落裏坐下。
他到這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來奏的都是悲歌。
為一些平時笑得太多的人來奏悲歌,用歌聲來挑起他們心裏一些秘密的痛苦。
這些人也願意讓他這麼樣做。
--人類實在是種奇怪的動物,有時竟會將悲傷和痛苦當作種享受。
樓下又有腳步聲傳來了。
很輕的腳步聲,輕而震動。
聽見這腳步聲,小高的人已掠過桌子,躥向樓梯口,衝了下去。
朱猛卻沒有動。
他的全身仿佛都已僵硬,變成了一具已經化成了岩石的屍體,上古時死人的屍體。
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懷的感情。
小高本來以為自己永遠見不到她了,可是現在她已經在他眼前。
--這是不是夢?
她也看到了他。
她癡癡地看著他,也不知是驚奇?是歡喜?是想迎上去?還是想逃避?
小高沒有讓她選擇。
他已經衝上去,拉住了她,用兩隻手拉住了她的兩隻手。
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他手裏的感覺是那麼溫暖充實,他心裏的感覺也是那麼溫暖充實。
“那天你為什麼要走?到哪裏去了?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這些話小高都沒有問。
隻要他們能夠相見,別的事都不重要。
“你來了,你真的來了,這次我再也不會讓你走了。”
他拉住她,倒退著一級級走上樓梯,他的眼睛再也舍不得離開她的臉。
忽然間,她的臉上起了種誰都無法預料的變化。
她的瞳孔突然因恐懼而收縮,又突然擴散,整個人都似已崩潰虛脫。
--她看見了什麼?
小高吃驚地看著她,本來想立刻回頭去找她看見的是什麼。
可是他自己臉上忽然也起了種可怕的變化,仿佛忽然想到了一件極可怕的事,過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後,才敢回頭。
他回過頭,就看見了朱猛。
朱猛臉上的表情看來就像是隻野獸,一隻已落入獵人陷阱的野獸,悲傷憤怒而絕望。
他在看著的人,就是小高拉上樓來的人。
蝶舞。
忽然間小高已經完全明白了。
蝶舞。
這個他魂牽夢縈永難忘懷的女人,就是朱猛魂牽夢縈永難忘懷的蝶舞。
--命運為什麼如此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