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從西廂到柴房的路並不長,何芳子卻感覺走了幾裏路一般,怎麼也走不到頭。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隻有依靠鳳釵手中燈籠的微弱光源勉強看清身邊事物,刺骨寒風灌入衣襟之內,令人不禁顫抖。這讓她想起了從前的後蜀皇宮,入夜後也是這般觸覺,無論白日何等熱鬧非凡,到了夜裏終是寂靜的恐怖。
“到了,”帶路的鳳釵停在一間稍顯破舊的房門前,將手中的燈籠吹滅,免得惹人注意。“您進去,鳳釵在外麵候著。”
何芳子看向窗戶有微弱的燭光透出,確定房內人兒並未休息,才衝鳳釵點點頭輕推開門進去了。
“我以為是誰大夜裏來看我,原來是你。”看清來人,秦晗帶著笑打趣,雙手已重獲自由,手腕處還依稀可見被勒過的痕跡,格外刺目。
見她落魄如此,卻還開口說笑,何芳子心疼又埋怨的瞪她。
“妹妹……”秦晗明白她此番前來所為何事,將何芳子喚來身邊,淡淡開口,“妹妹可知這大宋有買妾一說?”
見她點頭,秦晗苦笑,開始為何芳子講述她的故事。
“我本事一戶農家的女兒,從小身體不好總是吃藥,在我十四歲那年,我爹嫌棄我拖累家裏生計,將我一濺婦人之身份賣給了一個富少爺做妾,而那買我之人,便是你那日在園子裏所見男子,名為楊風。”
說到這兒,秦晗臉上已顯出苦澀,見何芳子要開口安慰,她搖頭製止。“讓我說完。”
何芳子默默點頭。
“我被買到楊府五年,楊風從未碰過我,那時我才知道,他買我,隻為救我,並將我的病治好,五年期限一到,便放了我。可是離開楊府,我無處可去。你應該明白,一旦被稱為濺婦人,即使你保著青白的身子,也無人會信你的清白。而五年的時間,也已讓我的心完全屬於他,家,已經歸不得。而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是他,他又救了我,在一個五年——我的人給了他。”
沉默,何芳子知道秦晗正在低頭抽泣,伸手握緊另一雙冰冷的手,淚水也在她的眼中打轉。
“是我離開他的,我偷聽了他和他娘的談話,她娘不喜歡我,認為我配不上他,他頂撞他娘,甚至不惜與他娘爭吵也要取我。後來……後來他娘病死了,他是個孝順的兒子,我知道他在自責,他認為是自己把他娘氣死的,因為他堅持要取我……所以,所以我將自己賣給我林宓,離開那天,我盼望他能來留我,但他沒有,他甚至不願再見我……”
又一陣沉默。
“嫁進林府的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自責,我希望當時我並沒有放棄,希望自己依舊留在他身邊,即使他怪我也無所謂,即使他不愛我,我也希望自己依舊是他的人,而不是另一個男人的女人;可如今,這些希望已成為一種奢望……”
寒意襲上心頭,何芳子瞪大了眼睛看著秦晗,不,她看的不是秦晗,她看的是她自己,腦子裏不停回響著她的話,希望已成為一種奢望,奢望,一種奢望,她繼續愛他早已成為一種奢望,她陪著他也已成為一種奢望,她想見他,更成為一種奢望……她學會了去忘,心中卻依舊奢望著他,奢望著他的一切……
如逃命般,何芳子推門踉蹌而出,奔入黑暗之中。
無論身後鳳釵如何哭喊著追逐她,無論看不清的路將她多少次的絆倒在地,她都無法停住奔跑,直至無盡的黑暗將她吞噬殆盡。
……
“……我是個笨女人,以為令自己永遠不屬於他,便能令他後悔,令他痛苦,我報複他,將自己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便可以折磨他,但是最終,我折磨得是我自己……他是愛我的,即使過了許多年的今天,他依舊愛我……所以才會在我即將離開萬縣的時候,混進林府見我,他說要帶我走,但我走不了了……我已經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