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康定汽車站找到一輛野車,司機正是昨天送我們去康巴大學的那個藏族小夥子。我們談好了價格,就開車出發了。在車上,我們幾個沉默著。那個藏族小夥子的話倒是多了起來,小夥子說他叫紮西,這是一個在藏族非常常見的名字。紮西說他的家在甘孜州新龍縣,小學畢業後就跟著表哥出來跑車了。後來積累了些錢,就自己買了一輛二手車,專門用來跑康定、瀘定、雅江之前的短途。如果不是熟人,他一般是不會跑長途的。
從康定到色達450公裏,這個路程換到外麵可能最多三個小時就能到。但是甘孜州內情況不同,路況差,車流量又大,如果不遇上堵車或者大雪封山,也得要開上十多個小時。紮西說,每次出遠門他都會念上一會經,祈求一路平安。
或許是疲憊,或許是恐懼,我們剛坐上車一會,就在紮西的歌聲中睡著了。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直到紮西把我們叫醒。我睜開眼,看到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大山,“這是到哪了?”
紮西說,“到雅江了,我們吃了飯再走。可能要很晚才吃得到下一頓,大家還是多吃點。”
我沒有什麼食欲,要了一份回鍋肉炒飯,隨意刨了幾口後就再也不想吃了。吃過飯,紮西搶著要去給錢。他說,“這是藏族的規矩,收了你們的車錢,這裏麵就包括路途中吃飯的錢。”
藏族人天生都是快樂與豁達的。一路上,紮西的歌聲都沒有停止過。我們三個卻一路無言,一種無形的恐懼縈繞在四周,壓得我們有些喘不過氣。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總能聞到周圍有一股讓人作嘔的屍臭,隨著越來越顛簸的公路,我的頭有些眩暈,當車經過卡子拉山時,我終於忍不住,跑到路邊將中午吃進去的所有哇哇的吐了出來。
在嘔吐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似乎飛了起來。我的全身都變得輕飄飄的,似乎一陣風就可以將我帶到山的那一頭。李瘸子用手使勁的抓著我的胳膊,他害怕我一不留神就掉進了萬丈懸崖下。紮西在路邊給我摘了一朵五顏六色的花,讓我把它吃進去。他說,這種花可以緩解暈車和高原反應,效果特別好。我看到紮西真誠的眼神,也就眼睛一閉,將那朵充滿魚腥味的花吞到了肚子裏。我剛吃了一會,腦袋就逐漸清醒了起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正置身於一個童話般的世界,頭頂著幽暗迷幻的雲彩和蔚藍的天空,腳踏著綠油油的牧草,成群的犛牛星星點點的散落在草原之上。犛牛是高原上的精靈,他們在藏區的原野上肆意遊走。而白色犛牛是高原的吉祥物,人不會去宰殺。
看著窗外如畫的風景,我的心情也慢慢變得好了起來。抬起頭,高高的天高上不知道是白雲還是鳥兒。
紮西問我們,“你們去色達幹嘛?看天葬嗎?在我小的時候,天葬台是不許死者家屬之外的人去看的。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當地的僧人和天葬師都有了經濟頭腦,他們好多還和外麵的旅行社合作,專門帶人去看天葬,按人頭收費。”
我問紮西,“你去看過天葬嗎?恐怖嗎?”
紮西說,“我當然去看過,我的爸爸就是天葬的,家裏好多親人、朋友去世後也都是去天葬的。也說不上恐怖,其實跟你們土葬、火葬一樣,都是一種信仰。你知道嗎?人隻有天葬才可以到天堂。”
李瘸子問,“藏族人去世後,什麼樣的人才可以天葬?我看小說裏講,隻要那種位高權重的老喇嘛才可以天葬?”
紮西說,“作家的話你也信?不是,藏族人死後,會讓寺廟的喇嘛打卦,如果喇嘛說可以天葬,逝去的人的親人就會把他全身各處的關節給弄脫臼,然後把身體卷成一個團,呈在子宮內的形狀,放入一個白色的口袋裏,然後被送到天葬台。”
紮西的話又讓我想起了王貴勇和馬教授死去時的模樣,這個時候我更堅信,色達,那個曾經遙遠,現在卻觸手可及的地方,才是所有疑惑的歸處。
二刀說,“這樣多惡心、多殘忍?”
紮西雙眼望著前方,淡淡的說,“難道你們漢族人死後,埋到土裏,讓屍體慢慢腐爛掉不惡心?不殘忍?”
我問紮西,“你死後也會天葬嗎?”
紮西轉過頭,看了看坐在後排的我,臉上帶著笑容和期待,他點點頭,堅定的對我說,“恩,我死後也要天葬,一定要天葬。”
隨著海拔的緩緩降低,紮西對我們說,快要到到道孚了。我看看表,已經下午五點多了,天也慢慢的暗了下來,一輪月亮正隱約的掛在天空上,日月同輝的景象在川藏隨處可見。
道孚到爐霍隻有三個小時的車程,爐霍到色達也隻有一百多公裏。紮西說,按照現在這個速度,隻要不發生意外,可以在今晚十二點前到達色達。
可是紮西的話剛說不久,意外就接二連三的來了。先是前胎爆了,剛換上備用胎沒開多遠,後胎又爆了。
紮西掏出手機,想給縣城裏的修車店打電話,可在這個地方,電話沒有一點的信號。這時,天空中突然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二刀像鬼嚎一樣,“冤啊,冤啊,六月飛雪了啊。”
李瘸子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藏區六月下雪正常,七八月下雪也正常。高原的天氣總是這麼變幻莫測。”
望著天空中那無數散落的雪花,我明白,在今晚前趕到色達的計劃徹底泡了湯。
紮西一個勁的給我們道歉,我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在大雪中站了一個小時,終於遇到一個和紮西一起在康定跑野車的朋友。那個人把他的備胎借給了我們,這下才得以上路。
短短一個多小時,公路上已經積滿了雪。在雪地裏開車是個危險活,更是個技術活。等到我們慢悠悠的滑到道孚縣時,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了。